改革30年：当前最大的危机何在？

赵  磊

（西南财经大学《经济学家》编辑部）

按：今年是公元2008年。上溯30年，即公元1978年，是中国至今仍在进行的改革开放的发端之所在。人类历来有个习惯，但凡遭遇某个年头，总要就某件大事勒碑记文，或颂之，或议之，或褒之，或贬之。意在总结经验，发扬成绩，纠正错误，以利前行。按中国古语的说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三十年为一轮回，也似有必要对改革作一个阶段性总结。改革30年的得失人们有目共睹，笔者深知，一味歌颂即便不是言不由衷，恐怕也并非吉兆；报喜不报忧更不是现代国家的特征。最好的纪念不是评功摆好，而是总结经验教训。因此，我在这篇短文中想和大家讨论一个问题：改革30年后的今天，中国面临的根本问题是什么？

改革开放30年后的今天，中国社会面临着各种纷繁复杂的老问题和新问题，其中的主要问题究竟是什么？精英的高论与普通百姓的浅见显然很难“和谐”。前不久，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栏目邀请了经济学界的两位大腕，一番PK之后，他们发表了如下高论：

厉以宁说，我们面临的问题主要有三个：“第一个不足之处就是说城乡二元体制基本上没有触动”；“第二个问题，……就是行业垄断还没有消除”；“第三个问题，就是社会保障制度由于当时种种原因，……很多问题没有解决”。

吴敬琏接过厉以宁的话头说，除了城乡二元结构问题之外，“另外两个，一个我认为就是产权制度改革，没有到位”；“另外一个就是法制建设问题。因为市场经济这个东西它的核心问题就是自主决策的，是自由的交易，如果是一个什么行政的或者其他的权力在那里支配，这个东西根本不叫市场经济”。

吴、厉二人关注的“二元结构”、“行业垄断”、“社会保障”、“产权”、“法制”等等问题，其实一点都不新鲜，人们的耳朵早就被这些关键词磨出了老茧。在我看来，这些问题看似“突出”、“紧迫”，却都不是改革30年后中国面临的根本问题。当前中国面临的根本问题，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利益关系严重失衡！为什么这样说呢？大家可以认真地想一想，中国社会当今的各种利益关系究竟处于什么状态之中：

（1）经济领域中的分配关系严重失衡（可笑的是，至今仍有个别人认为中国社会目前的收入差距不大——比如张五常和张维迎），这方面的经验数据已经十分成熟，恕不赘述；

（2）政治领域的贪腐相当猖獗，据报道，近5年来仅各级纪委立案查处的就达80多万人，给予党纪处分的高达50多万人——这不仅表明官民关系已经失衡，也表明权力之间的关系缺乏有效的制衡；

（3）思想文化领域腐朽糜烂到处弥漫，低级趣味已成泛滥之势——这说明意识形态的“主旋律”与各种多元化思想之间的平衡关系，已经主客易位。就连自由主义学者任建涛都愤愤然了：“我们一方面越来越强烈地拒绝精神生活，另一方面我们追求的都是物质生活，从官方到民间，我们在追求消费社会上达到了高度共识，我们有了财富，但我们改革社会的精神财富、精神底蕴、精神土壤，三十年来实际上处于一个日渐贫瘠化的状态。”

早在10年前即1998年，笔者就指出，“经过20年的改革，中国已经从一个利益平均的社会，进入了一个利益分化的社会。这种分化不仅表现在利益的多样化发展趋向上，而且尤其表现在利益差异的扩大上。”笔者当时得出的结论是：中国的利益关系已经进入“失衡”的状态。30年过去了，胡温新政以来，利益关系严重失衡的状态虽然在最近几年有所缓解，但并未从根本上得到有效纠正，由于惯性的作用，在某些方面甚至有恶化的迹象。

其实，有识之士对此已经有所察觉，比如中央党校的辛鸣先生指出：“与改革之初社会民众对改革巨大热情和积极支持相比，现在已经出现社会民众对改革冷漠乃至失望的情绪。这一点是很危险的。”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冷漠乃至失望的情绪？其根源就在于利益关系的严重失衡。

实事求是地看，目前存在的种种问题，实际上都可以归结为“利益关系失衡”。城乡二元结构、行业垄断、社保短缺，等等，之所以成为困扰人们的难题，其本质都是在于这些问题背后所体现的各种利益关系失去了应有的平衡，如果不站在利益关系的高度审视这些问题，我们对中国社会的现状就不可能有深刻的把握。

如今有一种倾向，只要一说到改革中存在的问题，人们往往习惯把根源归结为“产权”和“法制”。产权和法制当然是要害问题，但如果不能从利益关系的角度去把握，尤其是如果不能站在维护广大人民群众利益的立场上，而是站在富人和精英的立场上去把握产权和法制问题，就不能正确认识30年改革后中国社会面临的各种问题的症结之所在。在这种情形下，所谓要将产权改革和法制改革“进行到底”的誓言，恐怕也只是发誓要将利益失衡“进行到底”而已。

如果说，前30年改革开放的合法性是建立在发展经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基础上的话，那么，今后改革开放的合法性，就只能是建立在由利益失衡转向利益均衡的努力之中。

改革30年来，中国社会已经完成了从利益平均向利益分化的转轨，从而为社会机体注入了竞争的活力；改革30年后，中国面临的根本问题已经不再是什么“激活”的问题，而是必须有效控制利益分化向两极分化加速发散的问题，从而逐步实现利益分化向利益均衡的收敛。

“利益严重失衡”正在造成中国社会不同阶层的分裂和敌视，正在极大地损害和瓦解中国社会的凝聚力。因此，中国当前面临的这个根本问题，就是中国社会当前面临的最大危机。

（2008-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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