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性专制？

★郭松民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中国版的《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正在央视热播。报道说，原作者瓦西里耶夫对中国的电视人和观众如此喜爱他的作品“非常感动”。我相信，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的感动是发自内心的。他刚满17岁就走上卫国战争前线，这部作品可以说是他“用生命的代价”换来的。瓦西里耶夫曾经在一封致中国读者的信中说：“‘用生命的代价’——这并未夸大，亦非比喻。这是实情：我出生的年份以及相近的年份（1923，1924，1925）活下来的只有百分之三。换句话说，每一百个上前线的小伙子中只有三人生还。”

可是，这位善良、纯朴，从来没有见识过中国电视人阉割红色经典之娴熟手段的苏联老战士，可能做梦也想不到，出现在中国荧屏上的，已经不再是他那部带有俄罗斯民族所独有的浪漫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特质的壮美悲剧了，而早已成了一部好莱坞式的战争题材言情剧：每个女兵的爱情故事，都在“注水”之后被充分展开了，比如丽达在战前和边防军军官奥夏宁结婚这一情节，原著中只有两句话，但在电视剧中就写了差不多一集。为了让瓦斯科夫准尉能够成为一个标准的由偷情诱发的三角恋情的主角，被他戴了“绿帽子”的女房东的丈夫也出现了。考虑到具有圣徒气质的保尔·柯察金一到中国就开始不断陷入各种三角关系，孤胆英雄杨子荣被组合了一个暧昧的旧情人槐花，而且“蝴蝶迷”还打算和他私奔，所以在中国版的“黎明”中，没有出现担任翻译的女兵索菲娅，巧遇德国兵中的一位大学同学，在激情澎湃之后又在泪眼朦胧中将他击毙这样的“感人”情节，我已经要额手称庆，高呼“乌拉”了！

更让人感到不堪的是，在“黎明”开播前夕，在导演和编剧一再叮咛记者不要渲染“裸浴镜头”的提醒下，媒体推销的“看点”不约而同的都是“女兵裸浴”。对于那些想获得一次真正精神洗礼的观众来说，这当然是一种侮辱；对那些有窥视欲的人而言，却真是一种挡不住的诱惑。

不过，我在这里却无意过多地批评中国的电视人。凡是多少跟艺术沾点边的人，谁不想搞出一部真正的经典呢？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在改编过程中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却不是艺术的逻辑，而是资本的逻辑！电视人只不过是不得不屈服于资本增殖的强大意志罢了。对于投资商而言，红色经典也好，其他什么经典也罢，都像某种怀旧型号的汽车一样，无非是一种商品而已。在市场上把它卖出去，收回投资并获得利润才是最重要的。所有的艺术准则，所有的“精神特质”，都要服从提高收视率、增加广告收入这一最高要求。因此“迎合”观众的欣赏口味而不是“提升”观众的精神品质，便成了所有经典改编时所必须遵循的“铁律”，这也是红色经典改一部毁一部的基本原因。

从这个角度来看，市场的“隐性专制”甚至比一般的“显性专制”更可怕。因为当你受到“显性专制”的压迫时，你还知道向谁反抗，但“隐性专制”却让你想反抗都找不到对象。平时你似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它却是真正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一旦你想“自由”地违反它的“游戏规则”，它就会用一种冷冰冰的、无法抗拒的力量干净利落的把你“抹掉”了，就像从黑板上擦去粉笔字那么简单。走笔至此，我想起了马克思的一段著名论断：“资本具有独立性和个性，而活动着的个人却没有独立性和个性。”“所谓自由就贸易自由，买卖自由。”（《共产党宣言》）红色经典的遭遇证明，马克思的天才目光是具有何等强大的历史穿透力啊！

2005年，人们还能看到一件比红色经典的改编更能证实“隐性专制”所具有的专横力量的事件，那就是曾经创造了无数辉煌的长春电影制片厂仍然处于“深度休克”之中。用当年《甲午风云》的制片主任胡殿国的话说：“如今的长影没有了导演没有了演员没有了编剧、制片、摄像、场记，从事电影工作的艺术人员90％多被解除了劳动关系，只剩下机关里的41个干部。”不仅如此，“连长影的历史也逐渐在被风化”，长影成了一个“等待电影的电影厂”。从1998年起，长影就在“市场君主”面前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不拍赔钱片”成了凌驾于一切艺术标准之上的终极标准。

在黎明前被战争毁灭的女兵们是美的，那是一种极致的美，白璧无瑕。但市场不是这样的，它有其可鄙、可恨和可恶的一面：那就是它本能地企图把一切价值、尊严和情感都变成赤裸裸的“现金交易”。滥情滥性的东西充斥荧屏证明了这一点，长影的落难和屈服也证明了这一点——这提醒我们，我们可以把经济交给市场，但在其他领域，我们要对它“隐性专制”保持高度的警惕，我们应该坚守也必须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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