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民主人士黄炎培曾在延安与毛泽东谈论过中国历史的周期律问题，黄炎培认为中国历史上的朝代更迭满足一个周期律：一个朝代在开始都非常兴旺，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衰败，直至灭亡。其原因在于，历经创业艰辛的开国皇帝及其创业团队一般都很勤勉和敬业，但这种勤勉和敬业会一代一代地逐渐消失，而懒散和腐化则一代代地逐渐增强，直至王朝的崩溃。也就是说，黄炎培将中国历史周期律的内在驱动因素定格在统治者的敬业精神上。　　
其实，黄炎培只是看到了问题的表面，左右中国历史周期律更重要的因素恐怕不是皇帝们的敬业精神，而是社会财富分配的公平程度。一个更可信的逻辑事实是：官僚势力集团严重膨胀导致社会财富分配极端不公平，民不聊生，农民起义开始爆发，一旦起义成功，昔日的匪首便摇身变成皇帝，一大批农民便成高官。不仅如此，这批农民新贵掌权后还可能制定一些促进财富向底层农民转移的政策措施，譬如免税免粮、重新分配土地等等，这一系列的动作实际上使社会财富完成一次大转移，从昔日的官僚势力集团向农民阶层的转移，社会财富分配不公的程度大大降低。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批农民新贵的后代会成长发展为新一茬的官僚势力集团，会重新制造社会财富的严重不公，一个新的周期便又开始了。　　

由此看来，农民起义的一个重要作用重新分配社会财富，提高公平程度，消除制约经济持续运行的社会约束。　　

自从人类社会中出现剩余产品以来，便出现财富的概念，如何公平分配财富便成为人类社会的一个永恒主题，公平也就成为人们世世代代的不屑追求。从家族纷争到部落冲突，从两国战争到世界大战，其根源都在财富分配。其实所谓的人类文明史，主要地就是一部财富分配史。俯瞰整部人类文明史，一条亘古不变的周期律清晰浮现，那就是公平是制约一个社会能够继续前行的主要或重要约束，这就是我们在前文反复提到的社会约束。　　

读到这里，可能会有人发问，你怎么只提财富的分配，而不提财富的创造。人类文明不仅有分配的文明，还应该有创造的文明。如果你真的提出了这些疑问，我会很感谢你，因为你是用心的。　　

没错，主流观点是这样讲，我们所面临的问题不仅有分配和抢占，还有创造和投入。分配不应该是你多一点我就少一点的抢夺（零和博弈），而是可以通过创造财富而实现双赢的（正和博弈）。前文我们已经指出，在工业革命以前，人们对经济增长的概念是很淡漠的，因为经济增长的速度很慢，一代人甚至几代人都难以感觉的到，那时人们对生活的感觉更是重复和循环，而不是增长。在感觉不到增长的情况下，人们的关注点自然是落在分配上了——财富的总量是固定的，你的多得一定是以我的少的得为代价的。也可以这样说，那时分配是主流，创造是非主流。只是到了工业革命以后，经济增长的速度才开始逐渐加速，人们对其的感觉也开始愈发明显，创造财富、共赢的概念便随着产生，并成为指导人们生活的一些基本原则——财富总量在变大，你的多得并不一定意味着我的少得，因为可能来自增长的部分。但即便如此，财富的创造并没有、也绝无可能消除财富分配的问题，因为创造财富是需要投入和资本的，是需要付出代价和相应的能力甚至运气的，任何时代企图不劳而获的人都大有存在，而且并非所有的人能力都那么强、运气都那么好，再加上更重要的一点：人的贪欲无限，人们对财富的争夺并未因为发现财富总量可以通过创造来增加而终止。　　

但是，财富总量可以增加的观念确实可以弱化甚至转移财富分配中的很多矛盾，它使大家共同发财在理论上成为可能。如果财富总量不变，大家共同发财在理论上就是不可能的。经济学中有一个概念叫“帕累托改进”就是来说明这个问题的，因为这个概念这现代经济学，乃至现代社会价值观的基础支柱之一，所以在这里解释一下。在两个人做交易时，一方是赚钱的，另一方至少没有赔本，这个交易就是“帕累托改进”，这种帕累托改进不仅可以在两个人之间发生，而且还可以在全体社会成员中发生，即一部分人可以赚钱，另一部分人至少不赔钱。经济学教科书中没有指出的是，帕累托改进的存在需要有一个基本前提，就是社会财富的总量是在增长的。所以，对工业革命之前的社会，帕累托改进是不存在的。以帕累托改进为基础，可以描绘出一副光明而公平的社会图景来，在这个图景里，只要辛勤劳动，人人都可以获取财富，过上富足体面的日子。这个图景成为现代社会人们的一个基本信仰，在教科书中，在主流媒体中都在宣扬和塑造这一图景。但是，反过来说，这一美好的图景是需要社会的财富持续增长为基石的，一旦经济增长停滞，这一图景便会崩塌，这就是经济危机。　　

经济增长可以掩盖财富分配中不公，但是这个掩盖也是有极限的，一旦不公平的程度超越这个极限（社会约束），便会导致经济增长停滞，爆发危机。在危机中，社会财富的分配会做出调整，不公平程度降低，然后经济重获增长。读到这里，你会发现资本主义世界里的经济危机周期与中国历史上周期律有着惊人的相似。　　

其实，所谓的经济危机就是财富分配极端不公的在现代社会的表现。不公依然存在，它只是换了个马甲而已。

（选自书稿《换个活法》，作者共道研究所 蔡历 更多内容见：www.gongdao.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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