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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崔建功退入坑道·开国第一战(44)》

第四十四章

泡开蘑菇 崔建功退入坑道
当了炮灰 丁一权坐上火山

  往往有这样的情况,有利的情况和主动的恢复,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毛泽东《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
  
  “部队打得很苦,但是很顽强!”
  两眼充满血丝的崔建功师长对赶到第四十五师前指的周发田副军长和张蕴钰参谋长汇报战况,“一个连队下来只剩几个人,他们还向你请战!你问他们伤亡多少,他们总是说‘首长,你下命令吧!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这是事实,这几天,一两个人坚守阵地把成连成排的敌人打下去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就是崔建功自己,也是7天7夜没离开过作战室。昨天部队反击成功,刚出坑道放松一下,就差一点就晕厥过去,现在连上厕所都得有人扶。
  问题是现在要给一个阵地凑齐一两个人也不容易了。
  作战科长宋新安也算是三八式的老兵了,但一向军首长汇报到具体战况时也不由地声泪俱下:
  “阵地表面已经没有工事了,每天敌人都要打十几甚至几十万发炮弹,同志们只能从一个弹坑跃到另一个弹坑,利用炮弹的自然散布规律来躲避炮弹。炮弹密集了,这些老经验也不管用了。有些同志上了阵地,一排炮弹打来,负了轻伤;再来一排炮弹,又变成了重伤;再来一排炮,就……就牺牲在阵地上了!”
  宋新安说不下去了。
  周发田、张蕴钰面色铁青,心里却翻江倒海,痛惜不已。
  都是自己的兵,昨天还活蹦乱跳,今天却长眠九泉,能不痛心?
  然而他们是上级首长,不能跟着哭。
  “咱们第十五军的人流血不流泪!而且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大家不能只看到伤亡,要看到伤亡的意义;不能只看到我们的伤亡,还要看到敌人的伤亡。”张蕴钰参谋长既是安慰又是提醒。
  “你们是指挥员,参谋人员,在战场上不能老讲这些。老听这些,这仗还怎么打?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把这仗打下去!”
  周发田副军长也红着眼对大家说。
  冷静下来,大家开始反思指挥上的失误。
  “我们太急躁了,总想一巴掌把敌人煽下去,兵力也使用过多。”
  崔建功检讨说。
  “也不全怪你们,我们军里对长期作战的准备也不足,彭总在总结第五次战役时就说过,战场工作的失误不同于其他工作的失误,这是要以战士们的生命和鲜血为代价的。我们不能让这么好的战士白白牺牲,就要是牺牲也要牺牲在最有价值的地方。我看我们现在不光要跟敌人‘斗志’,还要‘斗法’!”张蕴钰对大家说。
  崔建功很佩服这位学识渊博的参谋长,淮海大战会攻黄维兵团的关健时刻,就是这位参谋长概括总结了战士们创造出来的经验,提出“以沟对沟”的对壕作业战术,不仅大大减少了部队的伤亡,而且保证了部队隐蔽接敌,发起突然攻击,一举拿下黄维兵团的前沿阵地小张庄,曾得到了刘陈邓首长的表扬。
  想到这里崔建功头脑中突然掠过一道闪电:
  那会儿能用对壕作业,现在为什么不能充分利用坑道呢?
  
  “和范佛里特打炮战拼消耗,这仗咱们打不起哟!”
  说来可能有人不信,在这7天7夜里,道德洞第十五军军前指的秦基伟压根儿就没睡过一秒种,守在电话机旁,神经高度紧张。心里随着前线报来的战况翻来覆去的折跟斗,一会前边报来的上去了,心中当然一喜;一会又报来又被敌人反下来了,心又往下一沉。
  彻夜不眠,一直在思考:这回美国鬼子真跟咱玩开了“人海战术”,这个仗该怎么打?有没有什么既能多消耗敌人有生力量,又能有效地保存自己有生力量的办法呢?
  21日上午,从第四十五师前指返回的周发田、张蕴钰也提到了第四十五师伤亡惨重难以再进行拉锯反击的情况。大家都认为:现在把敌人从表面阵地反下去易,要坚守住表面阵地却很难。敌人炮火这样猛烈,成连成营羊群式的连续进攻,后续部队又不断地向前运动,很显然是下了决心花了血本的,不能幻想一两个反击就能把敌人给打趴下。
  小山头上打大仗,现在这场战斗已经发展成战役规模了。
  “军长,部队在反击运动中伤亡太大,坚持表面阵地伤亡更大,我看最好的的办法还是暂时转入坑道斗争。这样可以避敌所长,又可扬我之长。白天钻洞,晚上打仗,以小分队袭击占我表面阵地的敌人,消耗与疲惫敌人,创造条件实施决定性反击,收复表面阵地。”
  张蕴钰说出了在心中熟筹的想法。
  “我和谷政委也是这个考虑,大家看呢?”
  秦基伟刚跟从国内赶回来的军政治委员谷景生商量过。
  大家都同意由反复争夺转入坑道斗争,并决定形成详尽方案由张蕴钰连夜赶住第三兵团向王近山副司令员汇报。
  第三兵团副司令员王近山、副政治委员杜义德、参谋长王蕴瑞、政治部主任刘有光一起听取了张蕴钰的汇报,当即拍板:
  “转入坑道斗争,积蓄力量,准备决定性反击。”
  张蕴钰被指定前往德山岘负责统一指挥。
  而且,王近山、杜义德手里已攥住了另一张王牌。
  ——曾绍山的第十二军。
  
  实际上,适时转入坑道斗争,很难说是哪一位哪一级指挥员个人的“发明权”,而是得益于他们长期而复杂的战争阅历——他们都经历过艰苦卓绝的八年敌后抗战。各种各样因时因地因敌而制宜的战争形式及其相互间的适时转换,相对于对手来说,他们要熟悉和得心应手得多得多。实际上,几乎就是第十五军和第四十五师首长在考虑转入坑道斗争的同时,从王近山、杜义德等兵团首长,到志司邓华、杨得志、王政柱等志司领导,都对转入坑道斗争,进行了谋划与讨论,达成了共识,因而迅速地形成了决心。
  
  此时,第十二军正在向第六十七军交接防务。
  在担任金城前线防务时,第十二军已划归第二十兵团指挥,现在完成任务,正奉命撤出阵地前往谷山休整。部队正在准备,副军长李德生就接到军长曾绍山通知,让他和第三十一师第九十一团团长李长生、政治委员张士诚一起,到军部受领任务。
  任务是撤销休整,转向上甘岭方向作战。
  不愧是主力,二话没说,这支久战的劲旅立刻重新调整状态,进入作战准备。李长生、张士诚当即率第九十一团部分营连排干部提前出发,奔向上甘岭。
  
  21日早晨,邓华代司令员也打电话给秦基伟传达志司决定:
  
  一、通令嘉奖坚守五圣山的第四十五师;
  二、给第四十五师补充1 200名新兵;
  三、为配合第十五军上甘岭方向的作战,原定10月22日结束的秋季战术性反击作战将延至10月31日。
  
  了解当前战况后,邓华问道:
  “你们有什么考虑?”
  “我们准备暂时转入坑道、以小分队活动与敌人周旋,同时调整部署,整补部队,囤积弹药,研究战术,准备最后以决定性的反击彻底解决问题。”
  “好,你们的想法是正确的,我和杨副司令都同意。目前敌人成营成团地向我阵地冲击,是敌人用兵上的错误。是我们歼灭敌人的良好机会,我们应该抓住这一时机,大量消灭敌人,继续坚持下去,一定能置范佛里特于死地!”
  “邓司令放心,有咱第十五军在,范佛里特他迈不过上甘岭!”
  秦基伟那股子英雄气,倍儿壮!
  
  当日下午,第十五军司令部正式下达命令:
  “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守备分队全部退守坑道。”
  命令很快传达到第四十五师。
  贯彻时却遇到了麻烦。

  杀红了眼的部队听说要把拼死命守住的阵地让出来,全炸了!
  “这是谁的命令?”
  “为什么不打啦,这么多同志白牺牲了?”
  “咱们不进坑道,就是死也要死在阵地上!”
  ……
  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就是不想下去。
  听说是军长的命令,大家才别别扭扭地往坑道撤。
  然而进了坑道,许多人又不愿往里走了,都站在坑道口嚷嚷着要冲出去打:
  “不行,咱们他妈的这样撤进来不明不白,算什么!”
  “这他妈的不是要让敌人骑在我们头上拉屎吗?”
  “咱们还是出去把敌人拼下去吧!”
  ……
  为了阻止杀红了眼的战士们往外冲,指挥员们不得不站在坑道口上说服大家。
  说是说服,其实也没什么大道理好讲。
  那会儿也没功夫讲什么大道理。
  翻来覆去只有一个意思:
  “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部队,党和首长绝不会忘记我们的,服从上级的命令没错!”
  这是典型的“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因为要“说服别人”的人现在很可能还没有说服自己,即或是张广生、赵毛臣、王福新这样的营连级的指挥员们也弄不清说不清上级现在究竟是什么意图,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完全是凭着一种高度的信任感——一种在严酷的战争环境中历尽艰险生死与共却能从胜利走向胜利的历程中的所形成的相互依赖相互信托的神圣情感。
  这是一支上下同欲的军队。

  中国官兵前脚刚走,美国兵和韩国兵后脚就紧跟了上来。
  两个高地上腾起一片震耳欲聋的英语和朝语欢呼声。
  被压在坑道里的战士们气得咬牙切齿。
  可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招。
  
  本钱已经被盘剥得差不多了的崔建功也焦头烂额,茶饭无思。
  烟瘾还跟着见长——每天半条“大生产”。
  说实在话,崔建功自己现在也不知道这仗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而守备分队本来就没剩几个人,又被敌人压在坑道里,几个小时一夜两夜的还好说,要是几天几夜个把礼拜地熬下去,就是敌人不折腾破坏,光没吃没喝就足以让这群车轴汉子给走不动路呀!俗话说“七天不吃饭,一切都完蛋”,现在坑道里空气、阳光、水无一不缺,能熬得住吗?前两天咱们是昼失夜反,敌人没功夫破坏坑道,现在咱们几天不反击,敌人肯定是不会消停的,那坑道里又会是怎么样一种情况呢?
  这坑道能守住吗?能守多久?
  忧心忡忡的崔建功决定向自己的部下们摸摸底:
  “小宋,你通知卢化仪、王福新、高永祥今晚回来一趟,再跟张广生联系一下,问问坑道里的情况。”
  作战科长宋新安知道这是师长的老习惯,每临大事,总要跟最下边儿的干部战士掰活掰活,指挥起来的时候底气才足。
  
  次日凌晨,师侦察科副科长卢化仪、第一三五团第一连连长王福新、第一三五团第八连连长高永祥带着一脸烟尘,偷偷地从阵地上摸回了第四十五师前指。一到家,几个人就把师部小伙房老王头端上来的一大脸盆的面条一扫而光。
  光王福新一个人就呼噜下去了四大碗。
  只一会儿,在一旁默默吸烟看着他们的崔建功就眼圈通红。
  不用问,他已经知道他们在里面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王福新和高永祥的连队早就打光了,他们俩之所以还留在阵地上,是因为他们太熟悉阵地上的情况了,每次部队反击上来,他们都要留下来协助指挥。一来二去,就成了这两个不到4平方公里的阵地上的“地主”了。
  现如今的老板们,恐怕没谁想在这块地界儿上当土地爷。
  哪怕是一分钟!
  “你们回答我,这坑道能不能守住?”
  崔建功心说甭问别的啦咱直奔主题吧。
  “能!怎么不能?只要还有一个人,就能守住!”。
  “咱们第四十五师没孬种!”
  “上级部署咱不清楚,但不把鬼子打垮不会罢休。咱苦一点值,死了也光荣。”
  3人纷纷表决心。
  “现在这当口究竟谁怕谁呀?我看是鬼子怕咱们!为啥拼命朝咱坑道口放炮、投弹、打机枪?一是怕咱们出去打他;二是怕我们后边来人。别看他在洞口张牙舞爪,可你真叫他进来他也不敢。为啥,怕进来出不去呀!”
  王福新还给一直皱着眉头的师长送开心丸。
  大家一阵哄笑。
  
  王福新们的确不是跟师长吹大话。
  虽然被敌人压了顶,但坑道里的部队士气却依然旺盛。所有的坑道,在退守的当天就建立起临时党支部,整理完战斗组织,通过共产党员们的凝聚力,把大伙儿抱成了团。
  597.9高地1号坑道是人数最多的坑道,里面建制单位也最多。
  这是个工字型的大坑道,有4个出口:两个朝北边的五圣山方向,两个朝着南边的“联合国军”方向,被改造成了暗火力点,坑道全长70多米,高1.5米,宽1.2米,坑道顶部是厚达35米石灰岩坚石层。
  第一三五团第二营政治教导员李安德是在21日当晚,带着军警卫连悄悄摸进坑道的。说是进来一个连,实际上满打满算连伤员在内也只有21个人——百十来个人的连队,来的路上就伤亡了大半。
  坑道里的情况也很严重。
  虽说有百十来人,但一大半是伤员,还分属16个不同的建制单位,坑道里除了重伤员和烈士遗体,就是东一团西一群吵吵嚷嚷着要打出去的战士和正在进行劝导的指挥员。
  他们互相没有隶属关系,指挥员们也分属好几个单位。
  不过大伙儿一看见李安德来了全乐了。
  怕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这不来了一位。
  李安德身高一米八九,属中国人中少见的高个儿。
  也是坑道里个头最高的,职务也最高。
  李安德和与坑道里的第一三四团第三营参谋长武振友、第一三四团第八连连长李保成、政治指导员王士根经过几分钟的商量,立刻就成立了一个临时党支部,支部的第一项决议就是让大家自动报名说明政治身份,是党员还是团员?
  党团员们纷纷站了出来。
  那会儿也没党证什么的,就凭大家红口白牙地自报家门。
  彼此不认识,好多人当然也就无法互相证实。
  不过笔者认为,如果这里面真有谁是故意冒充的话,那一定是个好样儿的爷们儿,共产党一定要接纳他。要知道,在这节骨眼儿上争党票,那可不是在争权争钱争房子。
  那是在争牺牲优先权!
  
  随后召开的全体军人大会上,李安德宣布,坑道里的所有人都编入老红军连队第一三四团第八连,李保成任连长、王士根任政治指导员,原军警卫连副排长张纪平升任副连长,所有没有负伤的同志和轻伤员都编入班排,重伤员集中到面向北方的坑道口休息。
  李安德讲话时下面鸦雀无声,讲完话掌声如雷:
  “坚决拥护首长决定!”
  “发扬钢八连光荣传统!”
  “打到彻底胜利,为毛主席争光!”
  ……
  李安德热泪盈眶:有这样的战士,咱们什么仗不能打?
  一个文化教员挤到前面来:
  “教导员,我建议以坑道名义写信给军首长和祖国人民慰问团,表示我们的决心!”
  第二届祖国人民慰问团到达五圣山前线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
  “好!”李安德向大家宣布了文化教员的建议,“这封信就请文化教员写好不好?”
  “好!”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坑道里的情绪达到了最高点。
  什么叫士气,这就是士气!
  
  其他坑道的情况也与此类似。
  第一三五团第二营参谋长张广生率领第四连、第六连残余人员退入0号、2号和4号坑道,成立临时党支部,完成战斗编组;
  第一三四团第七连连长张计法、政治指导员林文贵率本连残存人员退入3号坑道,完成战斗编组;
  537.7高地北山上的第四十五师侦察科副科长卢化仪、第一三五团第一连连长王福新率领阵地上的残存人员于退入坑道,成立临时党支部,完成战斗编组。
  ……
  最小的战斗编组是第一三四团第五连第四班。
  他们在战斗打响的当天就反击上597.9高地,在以后两天的战斗中,这个班在班长陈鸿钧带领下,顽强作战,打退美军十多次冲击,杀伤150多个敌人,自己无一伤亡。他们在16日下午弹尽粮绝之时退入8号阵地的一个小坑道,从此整整11个昼夜与上级失去联系,其间没有得到任何补给,仅靠坑道里储存的两箱饼干和两小瓶水坚持在坑道里战斗,直到27日才与第四十五师取得联系,得到运输队的补充。
  他们一直坚持到30日那次决定性大反击。
  这是整个上甘岭战役中坚持坑道作战时间最长的一个班。
  
  手下有这等壮士,崔建功气能不壮?
  不过崔建功知道光凭这个打不了仗,还得有打的章法。
  作战科长宋新安对这个问题早有考虑:
  “老是让敌人在我们‘大门口’上搞不行。要派小分队摸出去。我和张广生通过电话。他说通过这几天观察发现:一、在表面阵地上敌人空隙很多;二、敌人是一天换一班,地形不熟;三、别看他们整夜打炮,放照明弹,实际上,那是盲目射击,心虚壮胆。 张广生他们昨晚派了两个小组出去摸敌人。两颗手雷就掀掉两个地堡,他们还无一损伤。有趣的是,他们还发现敌人在机枪板机上拴了根绳子,躺在睡袋里拉,你说他打个啥!”
  大家又一阵哄笑。
  “所以张广生他们建议,普遍开展小分队夜摸活动。我也赞成这个办法。要是所有的坑道夜里都能出去摸,那不就是孙悟空钻到铁扇公主肚子里了吗?敌人要是日夜都不安生,这阵地他还能守住吗?……”
  “这个张广生,是块好料!”崔建功心中暗暗赞叹。
  第五次战役结束后,他曾经把全师连以上干部集中起来总结与美军作战经验教训,在谈论到对手精于计算时,崔建功故意提问:
  “大家天天讲现代化,可是怎样理解现代化?敌人技术装备大大优于我军,这个仗该怎么打?”
  底下马上就有人应声答道:
  “富有富的打法,穷有穷的打法。我们要研究以劣胜优的战法,以我之长,击敌之短,出奇制胜。”
  崔建功一看,是第一三四团第五连连长张广生。
  “那么再问大家,我们一个团有几门迫击炮?”
  “18门。”第一三三团团长孙加贵答道。
  “一门迫击炮每分钟能发射几发炮弹?”
  “8到10发。”第一三五团团长张信元答道。
  “全团的迫击炮,一分钟能打多少发?”
  “180发。”
  “10分钟能打多少发?”
  “1 800发。”
  “1 800发,说明什么问题?”崔建功不动声色。
  又是张广生第一个站起来回答:
  “1 800发迫击炮弹,如果打冲击的敌人,可消灭他一个营;打有工事的敌人,可以消灭他一个连……”
  “好!回答得好!”崔建功很高兴,一个步兵连长注意研究火炮,打仗肯定很动脑筋。
  以后,崔建功为了培养这个很有前途的指挥员,将他调到师作战科当了一名参谋,19日反击战打响之前,又点了他的将,任命他为第一三五团第二营参谋长。
  现在看来,这个将点得好!
  想到这里,崔建功一拍桌子:“好,咱们就学他个孙悟空!”
  “好,咱们就在阵地上跟敌人泡蘑菇打游击!”
  “咱们在坑道里都很沉着,没什么惊慌情绪,要出去打敌人,劲头都憋得足足的!一定能守住坑道。”
  “对,只要坑道还在咱们手里,敌人就不敢往前攻”
  ……
  大家纷纷响应。
  “不过,”崔建功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为了造成敌人的错觉,师里还是要尽量组织小分队每夜反击537.7高地北山,让敌人以为我们还有反复争夺的能力,以掩护坑道斗争和大反击的准备……”
  “师长放心,我们一定能守住阵地。”
  “前边现在最需要什么东西?”崔建功接着问道。
  “最好送萝卜,这东西又解渴又解饿,也好运!”高永祥说。
  “高连长说得对,送水背一大串水壶,运输员摸爬滚打时叮叮当当的,很容易被敌人发现。”王福新也附和道。
  “好,师里组织给你们送!告诉你们,你们前边的同志不怕死,后边的同志也不示弱,都要求上前线!你们坚守的这几天,我们师又整补了13个完整的连队,光扛上山的八二炮弹就有3万发,都准备在决定性大反击那天送给敌人,你们回去向同志们传达,最后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几个指挥员当晚就回到了前沿坑道。

  第四十五师这个决策得到了不折不扣的贯彻。
  这很遂大家的意——谁也不愿意让敌人骑在脖子上拉屎。
  小规模出击活动很快就捷报频传。
  占领597.9高地的美国兵在1号坑道正对面七八十米处修筑了一个大地堡,里面有五六挺机枪,没日没夜地封锁1号坑道洞口。
  连长李保成决定把它给端了。
  任务交给第六班班长何根长。
  何根长不愧是老兵,作战经验非常丰富。他知道敌人前半夜很警惕,所以按兵不动,而是蹲在坑道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扔空罐头盒子,引诱敌人打枪,放照明弹,他则乘机观察,盘算着出击和返回的路线。
  到了后半夜,敌人也给折腾累了,随他怎么扔也不理会。
  何长根看看是火候了,带着两名战士摸出洞,一颗手雷就把这个地堡掀上了天。功夫不长,另一个小组也把另一个地堡也给炸飞了。
  何根长他们无一伤亡。
  电影《上甘岭》的编剧就采用了这个情节。

  这一开了头,大家都来了情绪。接二连三地频频出击,在他们坚守的14个昼夜中,小组夜摸13次,班、排小出击12次。不到半个月,光这一项,就让1 760个美国兵不是丢了命,就是缺了胳膊少了腿。
  要命的是美国兵还天天换,每天上来一茬新的。
  轮着班的让他们打。
  不知道为什么史密斯少将会出此下策,每天换一茬人,地形、敌情都不熟悉,白天工事刚一做好,晚上就被中国兵们掀翻,上来的人没遮没挡还成了人家的冷枪和手榴弹的下饭菜。
  可能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美国兵谁愿意来打这种仗?
  所以这种罪只能轮着来受。

  赵毛臣他们的坑道没这么幸运,第一次出击碰了钉子。
  那是一个叫郑殿扬的战士出洞口时碰响了罐头盒,惹来了敌人的机枪,封住洞口结果大家都没能出去,偷袭当然也就泡了汤。
  第二天大家学聪明点,先把洞口清扫干净,也象何根长他们一样等到下半夜敌人疲惫和放松之际,三两个甚至一两个人一组出击,把敌人白天辛辛苦苦修好的地堡和火力点一一摧毁。
  光是头三天,他们就组织了16次出击,每次都有斩获,让6个地堡飞上了天,70多个美国鬼子回了老家。
  这种零敲碎打,很快就把美步兵第七师打散了架。

  在这两个高地上,晚上是志愿军的天下,志愿军折腾“联合国军”。
  白天是“联合国军”的天下,“联合国军”也折腾志愿军。
  打从一占领这两个山头的表面阵地,“联合国军”对坑道的破坏就一直没有消停。他们知道,不解决坑道里的中国兵,就绝对不会有安稳日子过。
  因为仗一打响不久,他们就尝够了坑道的苦头。
  支援韩军第二师进攻作战的“联合国军”炮火采用的是环状弹幕射击,攻击分队只要一占领阵地,支援炮火就编织成一道道密炽的火网,在537.7高地北山周围形成一道道环状的火墙,把第四十五师的增援部队与山头守备分队完全隔绝。虽然有几次成群的中国士兵以令人惊叹的勇气冲过了火网——甚至冲过他们自己支援炮群的火网,但最后能够到达山顶的已经剩不下几个人了。
  可即便如此,仍然有中国士兵冒出来与攻占了阵地已经精疲力竭的“联合国军”官兵短兵相向、白刃相搏,炽烈的盯着找人的机枪火力也从四面八方喷出,声声瘆人。
  结果又是重复了昨天的局面——双方拉锯式的争夺。
  而且又是一大堆伤亡。
  韩军第二师情报参谋文重燮中校很有些探索精神,在从第四十五师一个误入敌阵而被俘的运输员口中套出了这个情报后,亲自带着几个老侦察兵上了537.7高地北山,折腾了好几天总算闹明白了:中国军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从坑道里冲出来的。那些炽烈的盯着找人的机枪火力也是从坑道口里喷出来的。
  看得咬牙切齿的文重燮回去就开始打破坏的主意了。
  这回攻占了阵地,中国军队又没有反击,正好对坑道下手。
  从21日起,“联合国军”开始一门心思地破坏坑道。

  597.9高地0号和1号坑道首当其冲,是敌人破坏的重点。
  就在李安德他们整顿完战斗组织的第二天一大早,一个连的美国鬼子就围着第一三五团第二营参谋长张广生坚守的0号坑道折腾开了,重机枪、无座力炮、喷火器乒乒乓乓把0号坑道口打得烟雾腾腾、火光冲天。
  这个场景正好被斜对过300多米处的1号坑道的战士们看见。
  大家被憋进坑道里那点又羞又恼的庄稼火一下就上来了。
  “机枪上来,揍美国鬼子!”
  第八连副连长张纪平新官上任,决心点一把火。
  一挺转盘机枪上来,冲着正蹶着屁股朝0号坑道开枪开炮的美国兵狠狠地放了一梭子。美国鬼子压根儿没顾上屁股后边的事情,猝不及防,立马就躺下了一大片。
  这下把美国兵弄火了。
  一会儿功夫,一架F-51就冲着坑道口翻来覆去地俯冲投弹。
  没脾气,这也是人家的强项。
  接着就上来100多个美国鬼子,重机枪、无座力炮,把洞口打得乱石纷飞。把张纪平们压得抬不起头,洞口太狭小,射界不开阔,也打不着敌人,转瞬间,就伤亡了四五个人。
  可美国鬼子也不敢往坑道里冲。
  大家就这么僵持着。
  最后还是高个子李安德把这个僵局给打破了。
  他打量了一下洞口周围的敌人,然后叫过步话机员:
  “快,直接要炮群,朝洞口上下左右开炮!”
  步话机员立即打开送话器:
  “张庄张庄,我是李庄,我是李庄!苍蝇蚊子爬到门口了,快来扫扫,快来扫扫!”
  不到两分钟,一群一群的炮弹就从五圣山后边飞了过来,美国兵被炸得人仰马翻,纷纷抱头鼠窜而去。张纪平们一面叫好,一面用机枪、冲锋枪追着敌人的屁股送行。
  这种来得很及时的支援炮火对守住坑道至关重要。
  
  象这样的故事,阵地上天天都要出几个。
  头一天,美国鬼子用无座力炮和喷火器封锁洞口,扔汽油桶,向洞里灌烟,把大家熏得头晕呕吐,连呼吸也困难。危急时刻,大家都围着指导员赵毛臣吵吵着出去跟敌人拼命。
  但赵毛臣很沉得住气——他也非沉住气不可:
  “大家别慌,拼命很容易,但现在不是时候!
  卫生员,让大家尿湿毛巾捂住嘴!
  李凤斌,用爆破筒灭火!”
  战士李凤斌把两根爆破筒捆在一起,朝着洞口扔了出去。
  轰隆一声,熊熊烈火被气浪给扑灭了……
  
  一计不成施二计,坑道口不能接近,敌人就掏顶。
  赵毛臣那边刚消停,第五连连长杨金钩守着的那边又被敌人把坑道顶弄穿了,还往下扔炸药包和手榴弹。
  杨金钩把着一挺机枪拼命的射击,才把敌人压住。
  可老这样也不行——子弹太宝贵了。
  杨金钩立马叫住一个叫石建生的战士:
  “小石,现在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上去把洞口的敌人炸死。”
  “是!”石建生挺胸昂首,答得干干脆脆。
  两个战士把石建生抬起来。
  石建生慢慢地把爆破筒伸到外边。
  上面美国兵没反应过来,以为是有人出来投降,连声叫“OK”。
  石建生把导火索一拉。
  下边两个战士赶紧把他一放。
  轰隆一声,就听见外面美国兵哇哇的哭喊声。
  
  25日,美步兵第七师再也经不起消耗了。
  师长韦恩·史密斯少将向范佛里特连连叫苦,说我们跟高丽棒子可不一样呀,他们有的是兵员,咱美国青年可是漂洋过海来的呀,总不能让他们全躺在这两个该死的小山头回不去吧?
  范佛里特想想也是。
  加上两个山头表面阵地都在手,心里面多多少少也觉得松了口气。于是范佛里特下令把美步兵第七师撤出休整,让韩军第二师接替597.9高地的防务。同时,美步兵第三师也接替韩军第九师担任铁原地区防务,而韩军第九师主力则调往金化以南作为战役预备队,随时准备加入上甘岭方向作战。
  韩军第二师有此后盾,又得到了后备兵员的补充,很麻溜痛快地就接了美步兵第七师的班,在597.9高地上跟中国兵们较开了劲。
  这韩二师师长丁一权战争初期当过韩军的陆军参谋长,曾经在美国陆军参谋学院镀过金,本来仕途很得意。结果美国人说你没在下边带过兵,还是先下去练练按台阶往上走吧。
  丁一权很不服气,心说你们艾森豪威尔不也没在下边带过兵吗?不也当了盟军统帅么,干吗我就不行?
  一赌气,这小子躺倒不干了。
  后来还是韩军陆军参谋长白善烨跟他许诺,你先下去当几天师长,有机会就让你节节高升。
  这才把丁一权的气给顺过来。
  得,就这样,堂堂中将下来接替咸炳善准将当了个师长。
  听到美军要开溜,丁一权反而很得意,觉得活该自己露一手。
  
  他确实也露了一手。
  说起破坏坑道的章法,韩国兵要胜美国兵一筹。
  毕竟都是东方人,又从小鬼子那里领教过土八路打仗的路数。
  韩国兵一般不蛮干,他们用榴弹炮远吊;用硫磺弹、毒气弹熏;往坑道里滚巨石块,用铁丝网团起来往坑道里塞;从坑道顶凿眼灌炸药。
  招招既毒又损。
  美国兵折腾了个把礼拜连门儿都摸不着,韩军刚上来半天,就把2号坑道给炸短了一半,守备分队伤亡了8个人。当天,597.9高地上最大的坑道1号坑道朝南的两个坑道口全被炸塌,只剩下碗大的一个口,里边儿的人连气都透不过来。第八连连长李保成组织人冒着敌人的炮火不顾重大伤亡挖了半晌,才把洞口挖通。
  第八连为此伤亡了37个人。
  中国兵们真是恨透了这些“李伪军”。
  
  而且愈到后来,坑道里的生存环境也愈加恶劣。
  没得吃还好说,可以从敌人的尸体上收集,加上原来屯集储备的,省着点儿凑合着也能熬过去了。
  要命的是没得喝。
  水,成了坑道部队生存的最大问题。
  人们万般无奈之际,开始饮用另外一种液体:
  尿液。
  说喝尿很不好听,可能有人还要噁心。
  所以大家给喝尿取了个很美的名字:“光荣茶”。
  为了让尿的味道好点,还想出了许多招,其中之一就是:用毛巾裹上一包湿土,将尿淋上去过滤一下,然后再挤点牙膏进去。这样尿的味道就小多了。
  可不管怎么处理,尿毕竟是尿,无论怎样,那味儿都好不了。
  但必须喝。
  这是为了生存,为了战斗!
  
  秦基伟听到他的战士们在喝尿的消息,热泪潸然。
  然而使他倍感痛苦的是:他现在还不能把他们撤下来。
  不仅不能撤下来,还要继续苦撑苦熬,继续与敌人死磨硬缠。
  这是为了给决定性的反击赢得时间。
  这是为了胜利。
  
  “不惜一切代价,把物资送进坑道!”
  秦基伟下了一道死命令。
  整个第十五军,除了军预备队第二十九师动员了几个营的部队担任向坑道运输的任务外,第四十五师师部的勤杂人员包括师部小伙房的炊事员都争着顶着敌人的炮火往上送东西。
  然而最后能送到坑道里的东西却微乎其微。
  虽然从后方到前沿坑道不过几百米千把米,但在敌人几层炮火拦阻下却是一片死亡地带,为一袋萝卜或一壶水付出几个人的生命代价的事情在当时并不罕见。据后来统计,在整个上甘岭作战期间,运输人员的伤亡占了战役全部伤亡人数的15%。第一三五团第三营两个通讯员为了把祖国慰问团送的一小袋水果糖送进坑道,一个半路牺牲一个两处负伤。
  你说吃到这些糖的战士们会是什么感受?
  后来听说坑道里光吃萝卜烧心,秦基伟还专门着人到平壤采购了几万斤苹果,派人背着往坑道里送。分给秦基伟的苹果,他一个也没舍得吃,都暗暗攒了起来,交给被补入反击部队的警卫员王六,让他背着这些苹果去参加战斗。
  然而由于敌人的炮火封锁,只有几个苹果进了坑道。
  
  其中一个送到了第一三五团第七连坚守的坑道里。
  苹果只有一个,可坑道里有20多个人。
  连长张计法把这个苹果给了步谈机员李新民,让4个步谈机员分着吃,理由是步谈机员天天扯着嗓门儿呼叫,最需要水分。
  步谈机员们一合计,认为最需要补充水分的是重伤员,又将苹果给了负了重伤的通讯员蓝保发。
  蓝保发说连长指挥打仗太辛苦,又把苹果还给了张计法。
  张计法又将苹果交给司号员,司号员又给了卫生员,卫生员又给了蓝保发,……
  20多人转完了,苹果又回到了张计法手上。
  张计法红着眼圈下了个硬性命令:
  “咱们都吃,一个一口,必须吃!”
  一人一口,转完了圈,苹果仍然剩下大半个。
  笔者幼时曾从课本上读到过这个故事。
  而现在敲入这些文字时,鼻子仍然酸酸的。虽然笔者也曾穿破过几套国防绿,当过“新一代最可爱的人”,可每当面对这些老前辈们时,总是从心里往外感到汗颜,感到惭愧。
  那一代中华儿女,是中华民族永恒的骄傲!
  
  就在崔建功苦撑的同时,王近山也在调整部署,准备大干。
  这几天,除了准备调用刚从金城撤下的第十二军部队外,他已令第四十五师集中所有力量于上甘岭地区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战斗,其它地区的防务移交给张显扬的第二十九师。向守志的第四十四师抽出第一三二团接替第二十九师第八十七团在发利峰、五在峰方向的防务,第八十七团则全力投入上甘岭方向的作战。
  王近山还亲自打电话,向杨得志要来了志愿军的宝贝疙瘩“喀秋莎”——火箭炮兵第二0九团,并将炮兵第七师一个营、炮兵第二师4个连、第六十军炮兵团和高射炮兵第六0一团加强给第十五军。
  上甘岭作战的弹药,王近山的老上级的洪学智也打了保票:
  “你们上甘岭的弹药、给养,我洪麻子给你扛上去!”
  话是这么说,可王近山心里也明白,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而这个时间要靠秦基伟,靠崔建功来争取、来保证。
  他们必须挺住!
  
  25日,秦基伟主持召开了军作战会议。
  这时,从兵团到军,都有人考虑是不是暂避敌锋,作战略退却。
  王近山也打电话让秦基伟选择:
  “现在有两个方案,一是打下去,二是撤下来。你要哪个?”
  “王司令,我不下,我死也要死在上甘岭!”
  电话那边的王近山暗暗一笑,心说真让我算准了,这爱戴高帽子的秦基伟就吃激将法。
  “我问的是你能不能顶住,你要不行我让曾绍山上!”
  “这是什么话?我现在要是下来了我算什么?”
  电话这边秦基伟恨恨地对王近山吼道。
  他心说第十二军不就是你的老部队吗?牛什么牛?你第十二军能打,我第十五军也不是吃干饭的,干吗动不动就把曾绍山抬出来压我?
  王近山吃了部下一吼倒也一点没脾气:
  “那好那好,你不下来可以,但曾绍山也要上。第十二军配属给你指挥,李德生先带第三十一师过来,第三十四师和第三十五师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等咱们把炮兵调上来,弹药也屯足喽,给范佛里特那老小子一个好瞧,让他狗日的开得了场下不了台!妈那个×,但现在最要紧的是你得给我顶住!”
  秦基伟喉头一热。
  有第十二军这样的头牌主力撑腰,还有什么说的!
  “王司令,保不住上甘岭,我提头来见!”
  
  回过头来,秦基伟就在军作战会议上一锤定音:
  “咱们不能撤!咱们咬咬牙熬过这个关头,就能把美国鬼子的士气打下去一大截,我们现在很困难,但敌人可能比我们更困难!这就要比胆魄比意志!现在兵团已经决定第十二军的部队要参战,咱们一定要把阵地完整地交给他们,不能让人家给咱们擦屁股。”
  大家都说军长说得对,咱第十五军丢不起这个人。
  会议决定:在基本阵地上,暂取守势继续坚持坑道斗争,制止敌人扩张,争取时间,调整部署,屯集弹药,在月底倾全力举行决定性反击,夺回阵地。
  鉴于第四十五师减员严重,秦基伟决定:第二十九师第八十六团抽出5个连队与第八十五团一个营一起,反击597.9高地,第八十七团也抽出5个连队反击537.7高地北山。
  除此之外,第三兵团防御纵深也机动出67门大口径火炮投入上甘岭方向作战。志司后勤司令部为保证上甘岭作战,按每门炮300发~500发的供给标准,为第十五军的这次大反击屯集了11万发炮弹,昼夜抢运上了五圣山。
  王近山亲自给炮兵第七师师长颜伏交代:
  “炮弹不到最后反击时不能用,没有统一命令,一发炮弹也不能往外打,要集中起来,一下子锤掉狗日的!”
  
  那时不光是第三兵团,整个志司都在保障上甘岭,很多原定送往别的方向的物资都临时改变方向,运往五圣山前线。那会儿后勤是要什么给什么,所有后方人员包括分部首长,都参加了搬运工作。
  还有朝鲜政府动员起来的朝鲜群众。
  甚至连机关的女同志也加入了背炮弹的行列。
  多少年后,人们说起在上甘岭战役中的那些女同志,仍然啧啧称奇。她们虽然没有象后来的电影里演的那样在坑道里直接参加战斗,但却在后方转运和救治伤员中表现出不让须眉的巾帼之气,足以与男子汉们的英勇事迹同辉。
  最让人感动的是17岁的女护士王清珍,当负伤的战士排不出尿来的时候,她就用嘴给战士排尿。
  连秦基伟军长这样百战名将知道了这事儿也感动得直掉泪。
  那真是一个万众一心同仇敌忾的难忘岁月。
  
  26日,第二十九师师长张显扬、政治委员王新、第十二军第三十一师政治委员刘萱、副师长李长林和第四十五师师长崔建功、政治委员聂济峰一起,在德山岘第四十五师前指集会,确定了决定性反击的作战方案:
  
  一、集中力量形成拳头,先西后东,反击一个,巩固一个。先反击597.9高地,巩固后再反击537.7高地北山。反击部队与守备部队分开,反击成功后,立即换上守备部队防守。
  二、为防止敌人炮火拦阻,突击部队先进入坑道待机,以坑道作为冲击出发位置,为麻痹敌人,进一步查明敌人炮火封锁规律,并使部队秘密进入坑道,在炮火准备后,以一部兵力发起佯攻,诱敌抗击和炮火封锁我冲击道路,查明情况,即行停止。反击部队则趁此进入坑道。
  三、在进行炮火准备时,增加一次炮火假转移。 
  四、守备分队每人带上3条麻袋及土工作业工具。每个连队守一天,即换上新的连队。
  
  会议同时决定:
  以后方补充上来的2 000名新兵对第四十五师进行补充。
  尤其是伤亡最重的14个连队。
  其中就包括第一三五团第一连和第七连。

  听说让下去,王福新在电话里还跟团长张信元犟了一脖子:
  “从14号打到现在,我两百多个兵,两个指导员,8个正副排长,还有十多个临时指定的排长,全都牺牲在北山上了,现在仗没打完就叫我们下去,这算什么?对得起死去的同志们吗?我们不撤,要撤等我打死了再撤。”
  张信元一听庄稼火也上来了,喊着王福新的小名就骂开了:
  “王二你小子给我听着,叫你下来你就下来!老子要给你补兵,补完了你再上。你要不听招呼我撤你的职,以后你什么仗都甭他妈的再想打!”
  王福新别别扭扭地带着他的连队撤下了北山。
  说是一个连队,连3个炊事员在内也才6个人。
  想着当初200多号人浩浩荡荡开上北山的气势,想着打出“狙击兵岭”威名来的那份得意,在枪林弹雨闯来冲去从不眨一下眼皮的王福新百感交集,一路走一路任由泪水哗哗地往下淌:好同志好兄弟们我把你们带上来如今却只有我们几个人回去啦,你们等着吧,我王福新要不给你们报仇我他妈的就不配当你们的连长!我他妈的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第七连比第一连稍好,还剩下9个人。
  政治指导员林文贵看着自己蓬头垢面的战士们心里也酸酸的。
  “同志们咱别搞得象打了败仗似的,大家都洗洗干净,新同志要补进来了,咱们要让他们看看咱们七连是支什么样的连队。”
  林文贵也是一边吞着男儿泪一边给大家鼓劲儿。
  
  与此同时,一批运输员冲破炮火封锁进入了坑道。
  除了急需的物资,他们还带来了两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祖国人民慰问团第二分团到五圣山前线了!”
  “军长决定30日晚上举行大反击!”
  大家热泪盈眶,咱们要熬出头啦!
  指挥员们向大家分送祖国慰问团的慰问品时,所有的人都站起来,立正,敬礼,双手接过慰问品。
  包括那些重伤员。
  指挥员们对他们说你们为保家卫国负伤了,躺着就可以了,祖国人民是不会怪罪他忠诚的儿子的。可他们仍然要站起来,因为那些慰问品上都贴着、喷着至尊至贵的字眼:
  “赠给最可爱的人!”
  这个时候,所有人想的都是:咱们后面就是五圣山,五圣山上面有从祖国来的亲人,他们代表祖国在看着咱们打仗。
  咱们一定要让他们看着咱们打胜仗!
  
  从28日起,第四十五师按预定方案,以无座力炮对597.9高地上韩军第二师工事、地堡群,进行了预先破坏射击。至30日中午,将其工事摧毁了30%。

  29日21时,秦基伟军长批准了第四十五师和第二十九师首长联名上报的反击作战方案,同时指示:“为利用有利地形,大量歼灭敌人,30日夜只拿下597.9高地主峰,其余次日夺取之。”

  30日午后12时至17时,置于五圣山顶的第十五军山炮和野炮群居高临下,又将597.9高地残存的地堡群摧毁过半。
  这次,第十五军反击部队一反过去总是在黄昏时分进行反击的常规,光打雷不下雨,使韩军第二师部队在熬过了“黄昏关”后放松了警惕,躲进了地堡睡大觉去了。
  21时,第十五军支援炮群133门火炮昂起了头,对空掩护的数十门高炮也对准了天空,火箭炮兵第二0九团24门“喀秋莎”也悄悄从隐蔽地开上了公路一字排开。
  德山岘第四十五师指挥所内,崔建功紧盯着手表。
  当时针指向22时,崔建功一挥手:
  “开始!”
  霎时间,寂静的夜空滚过了一阵惊雷,597.9高地被熊熊烈焰吞没,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
  597.9高地整个被翻了个个儿。
  5分钟炮火急袭后,炮火向纵深转移,五颜六色的信号弹也腾空而起,机枪也欢叫起来,还伴着阵阵喊杀声。
  韩军不知是计,纷纷钻出掩蔽部,进入阵地。
  这时候炮火突然又折回了头。
  这一回,是火箭炮兵第二0九团的“喀秋莎”。
  那“喀秋莎”声儿不大,却挺奇特,“啾、啾、啾”的,7秒钟时间,350多发火箭弹全部砸在了刚冲出掩蔽部的韩军官兵们头上。
  高地上一片炫目的白光。
  坑道里的战士们看得心花怒放。
  后来才知道,韩军第二师的准备增援第二梯队和支援炮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喀秋莎”给“喀”得人仰马翻,高地上的工事被摧毁了70%,人员杀伤效果更是显著——没剩下几个能喘气的,光观察所看见敌人拉走的尸体就有30多辆卡车。
  还不要说在阵地上拉不走的那些。
  炮打得惊天动地,可方圆几十公里内,无线电一片静默。
  一切早就精心策划好了,只瞒着范佛里特。

  25分钟后,突击分队的步话机里传来丝丝声响。
  “开饭!”
  这是密语,意思就是现在该拿敌人下饭了。
  第四十五师新补充的8个连队和第二十九师第八十六团两个连,分东西两路,向597.9高地猛扑。
  东路突击分队是第一三四团第七连、第八连和第八十六团第三连和配属给第一三四团第八连指挥的第一三五团第六连第二排。
  坚守1号坑道的第一三四团第八连率先冲出坑道。
  虽然在坑道里呆了半拉月不见天日,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站不稳,但一打起来,全象上足了发条一样地弹起来,也不知哪来的劲头,风风火火一个冲锋就拿下了1号阵地。
  接着,按预定计划,3个连兵分数路,直插主峰。
  西路,第一三五团第四连政治指导员宋春元亲自掌握着重机枪和无座力炮掩护大家向10阵地冲击——他们的任务是给紧随其后的第一三五团第六连打开通路,直取3号和9号阵地。
  韩军第二师第十七团一个加强排和他们的地堡一起飞上了天。
  通路打开了,第一三五团第六连跟着冲向9号阵地。

  这个阵地的攻击却不太顺手。
  第六连只有第一、第三两个排,连长万福来将他们分作两个波次,一波接一波向上冲,连续攻击4次,才将它拿下来,而这时全连仅剩下4个人,政治指导员冯玉庆牺牲,万福来自己也身负重伤——被一块拳头大小的弹片钉在嘴上,满脸是血晕厥过去。
  第六连再也无法向3号阵地发展进攻。
  韩二师乘机一个反扑,又将9号阵地夺了回去。
  幸亏后边还有张计法的第一三五团第七连,又把敌人反下去。
  这才把阵地巩固住。

  东路突击部队也遇到了阻力。
  配属给第一三四团第八连的第一三五团第六连第二排人员已经伤亡过半,距离主峰3号阵地还有50多米远,被一个从炮火中残存下来的复活火力点给压住了。
  第六班只剩下班长吕慕祥一个人了,还5处负伤,浑身是血。
  临配属八连时,连长万福来曾经叮嘱他:
  “你们是黄继光所在班,腿打断,头打掉,人不能丢,特别是到人家那边打仗,一定要给咱六连露脸!”
  吕慕祥当时就发狠:
  “连长放心,咱轻伤跑上去,重伤爬上去,死也要死3号阵地。”
  吕慕祥确实是说到做到——他现在就正在往上爬!
  然而他伤得实在太重,爬到火力点时,剩下的力气竟只能拔掉手雷的保险针,而连扔出去力气都没有了。
  他趴在地堡上拉响了手雷。
  突击部队呐喊着冲上主峰。
  吕慕祥,黄继光的第一位传人。

  战至31日凌晨0时,第一三五团第七连最后一个投入战斗。
  这支生力军来得正是时候——此时韩军两个连正拼命往1号和3号阵地反扑。
  连长张计法和政治指导员林文贵指挥部队劈头盖脑一阵手榴弹将他们砸了下去。
  顺势还收复了7号阵地。
  至此,597.9高地反击胜利结束。
  这次反击虽然没有全部收复597.9高地表面阵地,但主峰和几个主要阵地已被第四十五师部队牢牢地控制在手中。一夜之间,第四十五师和第二十九师10个连队1 600余人先后投入战斗,共计歼敌1 500余人,其中包括韩军第二师第三十一团第二营全部、第三营第九连全部,俘敌41名,缴获重机枪9挺,轻机枪18挺,各种火炮7门,各种枪200余支。

  崔建功长舒了一口气,同时发出命令:
  597.9高地上所有反击部队统归第一三五团第二营参谋长张广生指挥,就地整组,转入防御。
  凡坚守24小时以上的连队,记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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