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郭跳跳晚餐

李北方

原载：作者博客

http://linan2048.blog.sohu.com/89795502.html

自从我拿到lse的offer，老郭就嚷嚷着要我请他吃饭。今天（昨天）我才兑现承诺，可是错误地把地点选在了老郭他们家旁边，他非觉得那是他的主场，一定要请我，以后我再找地方请他。罗嗦的很。

几日没见，老郭添了个外号，郭跳跳。这个事的前因后果，一般人都知道，我就不赘述了。席间，老郭的一个朋友打电话来问他自杀了没有，我在一边跳兄长跳兄短跟他逗个没完，这好像没影响老郭的胃口，我们俩把一锅羊羯子干了个风卷残云。

出来混，早晚得还。老郭是凤凰那个节目的常客，在节目上骂人也不是第一回了，有一回把那个叫吴什么来的家伙骂得急眼了，起来要跟老郭动手，被胡一虎拉开了。可是那些个往事都没有引起这次的轰动，由此可以看出，范跑跑这个事的关注度实在是太高了。

老郭爱憎分明，我喜欢这点。这个时代充斥着各种乌七八糟的浑话谎话，白的被硬说成黑的，鹿被叫做马，但凡血性尚存，没法不愤怒。比如，范跑跑事件能成为一个需要正经八摆讨论的议题，这本身就是荒谬至极的事，难道不要脸是好还是坏，还需要讨论吗？可是，这种事在今天就需要讨论了。我写过这样的话，“为什么我的心中常怀忧愤，因为我被这帮孙子气得肝疼”，在这点上，我跟老郭的心是相通的。有个快八十的老头喜欢乱放炮，被人炮轰了还说什么“我不生气”，这种看似大度的姿态其实骨子里透着一种痞气，只有对自己的观点不认真不负责的人才能如此傻脱，要是观点真诚，被骂了能不较个真？老郭自诩他身上有种可贵的品质，不是冷血动物，这个我同意，我也喜欢跟这样的人交朋友，一块吃饭也觉得舒坦。

不过老郭这次的确被人抓住了小辫子，愤怒得的确过了头，看过那个节目的人大都只记得他骂人骂得很凶，没听到他讲什么道理。电视上那个人是你吧？那些话是你说的吧？既然是，那就得认账，接受别人的指摘。干巴巴吃了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他只是说了一句不能怪电视的剪辑，接下来的话就咽下去了。看电视的各位所不知道的是，这种电视辩论类节目就这样，规则就是不讲规则，老郭被人骂的一个原因是没风度，打断别人的话，其实辩论节目对来宾的要求就是不能太温文尔雅，语言最好激烈一点，这样节目才有看头。电视节目从来都是个没思想的玩意，也不适合表达思想，上去把观点亮出来就完了，推理过程没人听，你说了一大堆也会被剪掉。这期节目开始前，胡一虎还专门提醒过范跑跑，节目比较激烈，请做好思想准备。另外，凭常识也可以知道，随机选一些人，倒范的也多于挺范的。现场多数观众对老郭的支持，被保留得太少了，节目体现的效果与辩论现场并不相符。可是，这就是电视，敢上就得敢面对这种结果。

其实，这都不重要，在我看来，老郭犯的最大的错误是把一件不值得动气的事太当真了。这个事件不过是一个娱乐事件，范跑跑不过是又一个芙蓉姐姐，从一开始，我就被逗得不行，当跑兄在我面前坐下，开始谈论自由平等进步这些词的时候，我就坐在凳子上乐得前仰后合，害得老段咣咣捶了我好几拳，让我别笑，笑得别人很不自然。

跑兄出来捍卫他所谓权利的心理，其实是值得研究一下的。据跑兄的自述，他上大学之后发现，原来他什么都不懂，昆德拉是谁不知道，歌不会唱舞不会跳球不会踢，于是他把责任都推给了失败的中学教育，并想要通过到中学教书改变现状。其实上了大学之后有挫折感和自卑感是很普遍的，跑兄说的，我这个农村娃同样多多少少经历过，只不过我比较心大，内心里没在这个方向上纠缠。

自卑了就要通过某个渠道弥补，寻求认同和自我认同，跑兄说，他大学四年除了踢球就是读书，这才把自己读成了“全中国最好的文科老师之一”，读到可以在课堂上对学生进行知识轰炸，读到可以以自由主义理论自负一下。但是自卑和自负常常是搅合在一起的，自卑要靠自负来压制，压制不住了心理就承受不了了，而且这种心理下的人大都敏感而脆弱，要能自己说服自己。以前跑兄被任职的单位开除过若干次，这都好解决，跑兄只要认为是现体制糟糕到连他这种优秀人才都不能容忍就可以了。可是这一次不同，跑兄把学生扔下就跑了，表现得不够理想，次日他就自我反省过了。加上舆论对保护学生而牺牲的老师赞誉有加，跑兄就更坐不住了。好不容易形成的一点自负不够用了，自卑感再次袭来，这可如何得了？于是为自己的行为找个理论依据就显得至关重要了，“自由土匪主义”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既然生命权是平等的，于是逃跑有理论就抛出来了。

这和张爱玲写色戒如出一辙，抗战结束，汉奸身败名裂，汉奸婆当然也不光彩，何况还是给汉奸玩来玩去。于是乎就得给自个找个台阶下，张爱玲是作家，那就写小说吧。短短的色戒写了30年，什么进入女人的心通过阴道之类的理由就出来。跑兄的效率要高得多，10天就搞定了逃跑有理论。

我此前就已经说过了，跑兄被拍，绝非因为逃跑，而是因为为逃跑搞理论基础，为懦弱和不负责任立牌坊。你可以解开裤腰带摆弄几下，用刘跃进的话说，“我自己的东西我掏出来看看不中？”可是中不中要分地点，这个事要是发生在自家卫生间，啥事没有，肯定中，要是在大街上，那就是露阴痞了，绝对不中。

这个道理很简单，不用讲也明白，人不能不要脸到这个份上。对这种裸体冲锋的行为，不能漠然，但只需要以某种程度上的娱乐的心态来面对，扔几个臭鸡蛋就完了，跑兄在丢了一圈人之后可能也就讪讪地回去洗洗睡了。可是老郭怒了，横眉立目咬牙切齿，这反而帮了跑兄的忙，帮他拉了不少同情票，适得其反。

老郭更大的错误在于，愤怒得过了头。愤怒过头，就要被愤怒控制，导致反应慢半拍。加上跑兄擅长一点诡辩术，老郭就被牵着鼻子走了。“当街露阴”乃是挑战社会道德底线的事，结果捍卫道德底线被跑跑成功转化成了大家在逼着他冒死救人，对他实施“道德绑架”。那位慈眉善目的老校长还面对胡一虎的提问时回答，他一定会选择救学生。老郭还拿胡一虎举例，说摄影棚要是着火，他一声不响掉头就跑，大家会不会原谅他。看得我这个着急，这本不该成为问题。地震不能复制，我也不能判断我的本能反应是什么，可是我还可以骂你范跑跑，因为我就算当不了英雄，也不会像你范跑跑那么不要脸！

跑跑还说什么应该骂豆腐渣工程，就好像别人没骂豆腐渣一样，就好像豆腐渣的存在就能证明他不该骂一样。这明明是不着边际的混帐话，愤怒的郭跳跳光顾愤怒了，连对手的圈套都看不出来了，直接就往下跳。

范跑跑称，他上课如何自由，学生上厕所都不用请假云云，以此说明他先跑了不妨碍学生后跑。可是他明明自我供述道，第一次震动来袭，他告诉学生，不要慌没事，是地震。可是强震一到，他撒鸭子就跑了。你前面的话不算是指令，也是建议吧，你刚让学生别慌，自己掉头就跑，是何道理？可惜，这些漏洞都没有人注意，光顾愤怒了。

这里我还要补充批判一下跑跑拿什么腐败说事的混帐逻辑，这恰恰证明了他自己是如何混帐。没人否认，中国的腐败很严重，反腐败成效不大，但人们之所以还没有彻底绝望，就在于全社会对反腐败有高度的共识，腐败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纵然是腐败者本人，在没犯事前也得装模做样声讨腐败，犯事后还会为腐败忏悔，此反腐共识乃最后的希望所在。如果腐败者也如同跑兄一样拿出一套腐败有理论来洋洋自得地宣扬，并且博得社会的同情（所谓腐败次优论，是臭了大街的玩意），那不就完蛋了吗？或者如同印度那样，披着民主的外衣搞制度化的腐败，那这个国家还有好吗？从这个意义上说，范跑跑是最大的危险信号，色戒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批判，已经俘获了小资男女的心，如果范跑跑再被世人所接受，那下一步我们真的要准备好迎接贪官污吏们在广场上公然开party了。在此，奉劝那些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同情范跑跑的朋友，请三思。

这就是这个事件的诡异之处，一方面显得简单，另一方面又无比复杂。厘清其中奥妙并不容易，博客文章的写法，并不适合进行系统的梳理，但我希望以此引起大家的思考。

卢周来先生说，去参加这种讨论就不应该，是自降身价。我对此并不同意，电视同样是个阵地，正气如果主动放弃，那么就只能被邪气占领，结果更糟糕。老郭此次不慎身中流弹，但伤得光荣，连范跑跑都敢自称什么“思想烈士”，老郭就更担得起猛士的称谓了，他是在对卑鄙的阻击战中受伤的，伤得光荣。

最后，我要说，网友的智慧是无穷的，跑跑、跳跳都充满了创意和幽默。但郭松民的跳跟范美忠的跑，不是一回事，个中有高下。我倒希望老郭不必介意，要继续跳，跳得更高，跳得更有准备更有策略，让丑恶和卑鄙无所遁形。

我本人力挺郭跳跳，不光出于朋友之谊，也出于我个人的信念：批判范跑跑的人不见得都能在危机关头成就英雄的壮举（包括郭松民和我本人在内。没经过真正考验的人，说什么都只是空头支票而已），但他们所体现的向善的力量，正是社会有可能进步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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