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州邂逅一个老党员

李北方
 
前些日，去了趟温州，第一次去。第一感觉就是，这是个成不了大气的地方，别看名气那么大。
有意思的是，在温州竟然碰到了一个老党员，我指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党员，把入党时候宣誓的东西当真的那种。温州还有这样的人，多少有点意外，本来以为绝迹了呢。

他姓舒，就称舒先生吧。见面的时候是在饭桌上，他退休了，在一个商会上班，帮忙打理些事情。开始听他说话，没觉得有啥不同，后来他开始讲他经历的一个卖国企的案例，某国企1.8个多的资产，5个人用2000万就可以买下来，成了每个人可以净赚3000多万。这种事情是很普遍的，作为国企领导者，有些人是被逼发这笔财的。听他讲得义愤填膺的，以为说的是别人的事。很感兴趣，说好次日聊聊。

舒先生是温州一家啤酒厂的原党委书记，80年代末就上任了。89年企业亏损300多万，到了91年就开始赚钱了，他提供的数字是，94年的利润达到2200多万。那个时候，国家对国企放权让利，不用上缴利润了，于是就把利润变为投入，进行积累，慢慢地，企业资产从原来的2000万，增长到1.89亿。

后来企业跟外国企业搞了合资，出让了51％的股份，由于经营得不错，中方人员没有动，外方也没有派总经理。没几年，外方投资的那点钱就赚回去了，该厂也兼并了若干家附件的啤酒厂，日子过得不错。

在这种情况下，企业要改制，首先想要把企业全部卖给外商，外商当然很积极。舒先生不干了，他以为，企业是个会下金蛋的母鸡，能给国家挣钱，为什么非要卖给外国人？于是写信给上级部门，跟推动所谓改制的部门对着干，直指这些人是为了势利，要借机往自己的兜里揣钱。他把当时写过的若干封信都留了底稿，存在一个U盘里，说将来有一天时机成熟，要把他知道的都公开。信写的义正严词，当然是官样文章，可以理解，这种东西不那么写也不行。

卖企业的事反复了好几次，他也顶了好多次，所以有不少封信。当然也有所谓MBO的机会，也就是他在饭桌上讲的，动点这念头，是可以把自己的腰包弄鼓起来的。他没干，他说是为了所有工人的利益。这年头大家都不相信有不为自己的人了，所以这种理由大家伙都不好意思说了，哪怕是真的。我想他说的应该是真的，否则事情就变得没法解释了。

舒先生说，听说企业改制要卖掉，工人都反对，因为这意味着下岗。男的说，我现在40多岁，让我现在死，太早。女的说，让我现在去当三陪小姐，我太老。于是他打定了主意反对所谓改制，结果成功了，在他退休前，已经有政策说，国企不能随便卖了。

舒先生的疑问是这个国家的性质，还是不是社会主义了，他对所谓改制的本质也是清楚的。其实这个所谓的本质根本不是什么难理解的问题，太多了解的人都变成共谋了，所以都缄口不言，或者歪曲是非。他对指导理论也有诸多批判，什么叫不管黑猫白猫，叼住耗子就是好猫？就是为了发财可以不择手段。什么叫不争论，就是你一人说了算，不要民主。他对所谓温州模式的增长也持批评态度，他调查过私营企业，发现工人都没有双休日。有些企业倒是有工会，但是黄的还是红的，又是另一回事了。工厂不符合要求，三合一四合一的多了，烧死人的事情没少发生。可是谁听见打工仔的哭声了？满天都是温州模式的光辉伟大。

如此简略地描述，舒先生简直成了一身正气的英模。可是这个老头很好玩，在饭桌上讲他们一个负责销售的副总经理，原来是喝半瓶啤酒就掉到沙发下面的人，为了工作苦练喝酒，自己不喝酒怎么把酒卖出去呢？没多久就喝5瓶没事了。他还鼓吹抽烟有益论，说不抽烟的人不爱家乡，温州生产打火机，大家都不抽样了，打火机卖给谁去？在他宝贝似的U盘里，除了那些“檄文”，竟然有一篇论证抽烟好的。

什么时候都有为他人想比为自己想得多些的人，什么时代也都需要这种人。但这种人并不是死板的，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不是没有毛病的。高大全的人物身上不是没有被赞扬的那种美德，只是由于拙劣的宣传把他们变成了只有一张面孔的人，原本想突出的，才被埋没了，可是不能否认美德的存在，和它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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