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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两毛钱引发大游行

作者:张君荣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每年2月中下旬的狂欢节,巴西人总会化装成小丑、明星、政客,走上街头扮演别人。这个6月,巴西爆发了20年来最严重的抗议示威活动,新兴的中产阶层开始走上街头扮演自己

  本刊记者/张君荣

  “6月20日,我们正在里约热内卢市政厅前唱国歌,警察就开始投催泪瓦斯,继而是橡胶子弹。”90后女孩阿莱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很多人都受伤了,我旁边一个圣保罗来的女记者眼睛被射伤。我的腿也肿了。”

  过去二十多天里,几乎在每个不讲课的下午,阿莱都会从福鲁米内塞挤上一个小时的火车,前往里约热内卢,参加这场几乎席卷巴西主要城市的大游行。阿莱是一所公立高中的英语教师,她形容自己的家乡是“一个很穷的地方”。

  她描述的6月20日,正是游行的最高峰。“据说,有100万人参加。”

  “总体是和平的,可能只有不到50个故意破坏者吧。”阿莱说,要不然,“100万人早把城市给毁了。”

  低失业率掩盖下的贫富分化

  每年2月中下旬的狂欢节,巴西人总会化装成小丑、明星、政客,走上街头扮演别人。这个6月,新兴的中产阶层开始扮演自己,对政府说不。起因是巴西政府宣布将于近期把全国11个首府的公交车票价统一上涨0.2雷亚尔(约合人民币0.6元)。很快,抗议扩展到反对世界杯工程上的开支不当,同时要求打击贪污腐败和改善医疗、教育等福利。

  “实际上,我所乘坐的去里约热内卢的这趟火车,两个月前就涨价了。不过,由于这次抗议刚刚又降价了。” 阿莱说。

  巴西公共交通的票价,是地方政府规定的。但人们将主要矛头指向巴西劳工党领导的政府,也就是指向总统罗塞夫。

  卢拉执政8年,加上罗塞夫执政近3年,显示左派的民意十多年不减,政绩自然不错。数据显示,巴西劳工党将占巴西人口10%的贫困家庭人均收入增加69.08%,占全国人口50%的低收入家庭人均收入增加52.59%。

  但与此同时,1990年代中叶劳工党开启的私有化政策,让大农产品公司以及能源公司的老板却迅速富起来。巴西的贫富差距逐渐拉大,基尼系数却高达5.1。按照左派学者的说法,这样的情况说明政府实际上在“劫贫济富”。即使是右派政党执政,都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

  “百年来,巴西人口增长了十倍多。过去是农民占主导,如今不一样了,近2亿人口中,城市人口占到1.3亿。”圣保罗大学教授米利亚姆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制造业让穷人有钱挣,却挣得很少。

  这中间巴西人经历了从西北部亚马逊平原向东北部巴西高原迁徙的过程、主要流向里约热内卢、圣保罗这些面向大西洋的城市。在圣保罗这样的超级大城市,那座闻名全球的基督雕像底下却是大片的贫民窟。

  左派政府创造的低失业率似乎也成了一个讽刺。“连教授都挣得很少,有才华的教授都被私立大学吸引过去了。”圣保罗大学教授雅克说。

  作为区域大国,巴西经济2011年增幅只有2.7%,去年情况更糟,几乎所有工业部门均在下滑。

  同许多新兴国家一样,巴西经济对外资、贸易依存度很高。与严峻国际经济形势如影随形的外需乏力、资本流入减缓,使得巴西经济前景黯淡,地区、行业之间发展不平衡问题更加严重,通货膨胀已经达到15%。

  年轻人对支出增加、失业压力格外敏感,稍有风吹草动就容易受到惊吓。这让公交车票涨两毛钱成了他们不愿承受之重。

  “巴西的交通不仅贵,而且效率低下。”阿莱说,她每次到里约热内卢乘火车都没有座位。拥挤的车厢,人挨着人,热带气候让人窒息。“更要命的是,火车开着开着,在半路就坏掉了。修上多久是不可预期的。”

  就是坐着这样的火车,阿莱和许多同乡抗议者们,往返于家乡小城和里约热内卢之间,表达自己的不满。

  觉醒的初级中产阶级

  在巴西最大的海港城市里约热内卢,据说曾发生过一个著名的辩论。

  聪明人问沙滩晒太阳的渔夫,“为什么不多打鱼?”

  渔夫问:“已经够吃了,多打干吗呢?”

  “挣更多钱啊。”

  “钱多有什么用呢?”

  “就可以买大房子,过好生活……”

  “然后呢?”

  “然后,就可以有大把的休闲时光,到沙滩晒太阳。”

  “我现在就在晒太阳啊。”

  在巴西,港口忙碌的是小部分人,沙滩、美女、休闲才是常事。在社会生活中,则表现为对政治的漠不关心。

  “我会继续支持抗议,因为巴西人在政治话题上都太偷懒了。”阿莱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尽管由于怀孕,她不方便再挤火车到里约热内卢游行,但她说,会在自己的英语课堂上给学生讲巴西的问题。

  她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巴西人总是让政府为所欲为,从不过问。”

  阿莱所任教的高中,和巴西所有的公立学校一样,教学水平低,难以同私立学校媲美。阿莱本人在1990年代初出生于一个普通工人家庭,没能上一个好大学。

  位于城市郊区的里约热内卢天主教大学,即使在6月20日晚上市中心游行最高潮时,学生们仍然像往常一样在校园中来往。在这所学校孔子学院任教的中国志愿者罗园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天主教大学是私立学校,这里的学生家里都很有钱,他们不会去抗议的。”

  圣保罗大学国际关系学教授彼得试图从占领华尔街、土耳其抗议埃尔多安、阿拉伯之春等运动中,寻找巴西抗议的相同元素。

  彼得为这些抗议人群起了一个学名“初级中产阶级”。他认为,不论是否有民主诉求,这些运动的共同点,都是初级中产阶级的觉醒。“他们受过教育,开始抗议国家机器的专制、官僚。”

  彼得认为,巴西近年高速增长的背后,是与“新兴崛起大国”这个称号毫不相称的松散国民意识。

  “能代表巴西这个国家软实力的东西也都很表面化,狂欢节、沙滩、美女、足球。”彼得说,“人们的参政意识很淡泊。”

  但这次公交车涨价让巴西人突然意识到,“原来我不是唯一的不满者,大家都和我一样不满。”继而引发20年来首次爆发式的游行。

  左派的困境

  “政府的政策是‘欧洲税收,美式服务’,这的确让巴西人很难接受。大家觉得,巴西劳工党实际已经不再是左派了,跟其他政党没什么区别。”圣保罗大学历史学教授米利亚姆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在采访中,多位巴西学者、普通群众,都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巴西的左派政党向右派妥协,在医疗保障、教育投入、公共交通等方面表现很差,不像是左派政府了。

  巴西的示威活动,实际上传递出这样的信息:政府必须给予公众信心,并采取切实措施为弱势群体、为年轻人提供更好的保障,以免其生活质量在可能到来的经济衰退中大幅下降。

  “巴西政治体系复杂,罗塞夫并不能一个人说了算。”阿莱说,实际上,公共交通票价就是由地方政府来决定的。

  如今的巴西总统的罗塞夫彼时三十多岁,是抗争中的杰出女性,并因此被军政府逮捕入狱。90后女孩阿莱和她的妈妈一样,支持左派总统罗塞夫。

  但罗塞夫在6月21日晚上发表演讲中没有为警察的暴行道歉,还是让阿莱很失望。罗塞夫的支持率在一个月内跌10%,尽管仍然维持着绝对多数优势,但仍然为明年的总统大选增添了不确定性。

  6月24日,罗塞夫召集27名州长和26位首府市长,就示威者抗议的政府腐败、公共服务低效,教育、医疗和基础设施建设落后等社会问题作出回应。

  会前,罗塞夫特意邀请了示威活动的发起组织“自由车票运动”的4名代表前往总统府,就该组织的倡议等问题进行磋商。罗塞夫在电视演讲中表态后,该组织就表示暂停抗议,因为票价已降,总统又有承诺,他们的目标已经达到。

  不过,激起的民怨已经难以平复。调侃自己患有“密集人群恐惧症”的博物馆员工里昂德罗,尽管这段时间只是偶尔从窗户望一眼游行队伍,但他通过社交网络得知,他的朋友们还有新的游行计划。

  言谈中,他对当前的局势表现出亢奋的情绪。“我在里约热内卢,混乱之城!”他对《中国新闻周刊》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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