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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秉文:福山“唱衰”美国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作者:郑秉文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10月15日第656期   

 

  日裔美籍学者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教授的言论和著述一直倍受关注。前段时间,福山先生发表在美国《外交》双月刊杂志(9月/10月刊)上关于“美国衰退”的文章再次引起广泛讨论。

  美国经济体量相对缩小,日、欧兔死狐悲

  从经济相对规模看,美国GDP占世界总量的比重确实在不断下降。战后70年来,欧洲、日本和亚洲四小龙、新兴市场经济体这三组经济体的增长依次崛起,世界格局发生重大变化。美国经济比重呈缩小趋势:1960年美国经济占世界总量的38.5%,经过波动,下降到1995年的25.2%;此后又爬升到2002年的32.2%,达到峰值,但这是一个拐点,经济占比从此一路下滑,大约每年1个百分点,到2013年跌到谷底22.4%。“美国衰退”的说法大约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频繁见诸报章的,时间正好与10多年前的拐点大致吻合。

  从上图可以看出,1995年美国经济占比陷入谷底之日,正是6个主要发达国家英、法、德、意、加、日的经济占比最高之时,他们合计超过了世界经济总量的40%,其中日本正处于战后以来的峰值,高达17.7%。但是,在此后的20年时间里,大约从1994年开始,6国经济合计占世界总量的比重大约每年下降1个百分点,总计下降了20个百分点,到2013年降至23.6%;而日本大约两年下降一个百分点,到2013年下降到6.5%,共计下降了10个百分点。但日本人心理更加失衡,因为其经济占比从1960年的3.2%开始,1970年7.1%,1980年10%,1990年14.1%,最终爬升到1994年的17.7%,成为佼佼者,但此后却逐渐下降,狠狠跌在2013年6.5%这个最低点上,成为一个巨大而标准的抛物线,显得更“惨”。

  与发达国家形成巨大反差的是,中国和其他新兴市场经济体快速发展,例如,东亚和太平洋的所有发展中国家占比从10年前开始“发力”,从大约5%上升到2013年的15.2%;尤其是,中国经济增长速度惊人,独树一帜,从大约10年前的3%开始提速,到2013年提高到12.3%;更令世人瞩目的是,2010年中国GDP占世界总量比重达到9%,首次超过日本的8.5%。回顾起来,“唱衰美国”最初的声音大约也正是出现在10年前新兴经济体蓬勃成长的那个时候。

  警惕被“美国衰退”论误导

  仔细品味这个曲线图,我们发现有这样几个“巧合”:“美国衰退”的声音大约出现在10多年前,那个时候正是美国经济占比持续上升10年之后从峰值急剧下滑的时候;也是6个发达国家经济总量占比持续10年全面下滑之后稍有回升,然后继续从“小峰值”上往下掉的拐点;恰好就是在这个时候,日本GDP占比在持续10年多的下滑之后,经过短暂的“回调”,再次从“小峰值”上继续往下滑落。此外,这个图还显示了另一个重要“巧合”:新兴经济体尤其中国经济以其惊人的增长速度,驶入快车道,在世界经济总量占比的曲线陡峭上升。

  曲线图显示的上述这些“巧合”明白无误地告诉读者:美国开始衰退了,欧洲早就走下坡路了,日本已经失去了20年,福山好像是在“提醒”读者:世界经济此消彼长,新兴经济体尤其是中国崛起的“挤压”导致美、日、欧经济体量比重相对减少,人们很容易被“诱导”误入零和博弈的陷阱之中。就是说,从时点上看,与其说“美国衰退”的论调出现在美国经济占比走下坡路的拐点之时,不如说出现在中国经济腾飞和新兴经济体驶入快车道的拐点之日,那么,如此看来,这种“巧合”是针对美国,还是指向其他什么别的?

  其实,对这些“衰退”来说,福山本应见怪不怪。这是因为,所谓“美国衰退”并不是美国一个经济体的个体问题,而是世界经济发展的一个趋势性的逻辑过程:每个经济体尤如每个人,也都存在着发育期、青春期、成熟期和老年期等不同的生命周期,这是社会与自然之间的相通之处,不必大惊小怪,更无须炒作。

  较长时期内美国地位不容忽视

  但是,在考察美国实力时,GDP总量作为“硬实力”并不能完全成为“衰退”的指示器,“软实力”常常更有感受力。在这方面,福山先生应该更多地做一些横向比较。虽然“软实力”常常难以量化,但也不尽然。整体来看,美国的“软实力”所表现的经济活力、经济创新力、经济驱动力、经济竞争力等等都还保持着竞争优势。世界经济论坛(WEF)发布的《全球竞争力报告》可以视为各国家“软实力”的一个重要指标,美国的排名基本都在前五至七名之间,或在左右徘徊;位列美国前面的都是小型经济体或城市经济体。

  美国之所以能够连年名列前茅,是因为在其制度、基础设施、宏观经济环境、高等教育与培训、货物市场效率、劳动力市场效率、金融市场发展、技术准备、市场规模、商业能力、创新等全部12个分项排名中总体得分都很高。另外,“软实力”是支撑美国实力的核心竞争力,在这方面,包括许多国家在内的几乎所有后起之秀都难以望其项背,就连欧洲人都自认为被远远抛在了后面,需树立忧患意识,奋起直追。于是,欧洲在2000年制定了十年发展规划“里斯本日程”,2010年又制定了第二个十年发展规划“欧洲2020”,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追赶美国。虽然欧盟的GDP早在10年前就超过了美国,但明显有欧盟东扩的因素。欧美相比,差距很大,这是欧洲官方和民间都不得不承认的。

  从某个角度讲,他们之间的差距不是在缩小,而是在拉大。

  福山文章中罗列的其他一些事实和数据也恐难有实际意义。例如,说美国官僚机构已经不再充满活力和高效,在招募的新员工中有45%是退伍军人,而非来自于名校等。其实,大家都知道,美国的一流人才经商,二流人才从学,三流人才从政,这是美国几百年来的传统,即使这样,很多政客和总统都是来自名校。再如,文中提到的美国互惠利他主义盛行,利益集团腐败,游说企业激增,花费巨大等等,一方面说明美国制度运转成本高,政治制度很“贵”,但从另一个侧面也说明了美国公共政策在一定程度上的透明性,未必全是缺点和不足。据我观察,美国人确实不相信政府,不相信国家,而宁愿相信市场,相信社会,这可能是美国社会的一个缺点,但或许也是这个民族的一个特点或特质。奥巴马第一个任期上台之前承诺建立一个全民医疗保险计划,但上台当年的9月,华盛顿就爆发了几万人的游行示威,抗议奥巴马赐给他们一个强制性的全民医疗保险计划,拒绝这个福利制度,认为这是违宪,是强奸民意。美国之所以这么做,归根到底是太深信市场的结果,像这样拒绝政府提供全民医疗福利制度的国家似乎只可能在美国发生,任何一个国家的国民都很难做到这一点。比如,我也曾在法国长期学习生活过,法国国民的做法肯定是相反的,希腊国民的做法更是相反的,整个欧洲必然是相反的,他们呼吁全民医疗计划,而且,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的国民也不会这样做,这是毋庸置疑的。

  美国的社保制度就是这样,具有相当色彩的市场品质,于是,4个社会群体(几千万最底层贫困阶层、几千万公务人员、广大的工人阶层、规模庞大的中产阶级)各居其位,各得其所。所以,“占领华尔街”等事件(2011年9月17日,上千名示威者聚集在美国纽约曼哈顿,试图占领华尔街,有人甚至带了帐篷,扬言要长期坚持下去。他们通过互联网组织起来,要把华尔街变成埃及的“开罗解放广场”。示威组织者称,他们的意图是要反对美国政治的权钱交易、两党政争以及社会不公正;2011年10月8日,“占领华尔街”抗议活动呈现升级趋势,千余名示威者在首都华盛顿游行,逐渐成为席卷全美的群众性社会运动。纽约警方2011年11月15日凌晨发起行动,对占领华尔街抗议者在祖科蒂公园搭建的营地实施强制清场;美国奥克兰警方于10月25日向示威人群开火,事件演变为流血冲突。)必然是或只能是历史长河中泛起的一个浪花而已,不可能酿成扭转历史进程或行进方向的事件。美国之所以在“衰退”中依然拥有不可比拟的竞争力,就是因为建基于这个社保制度之上。相反,欧洲缺乏活力和竞争力,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源自于其善于养“懒人”的社保制度。

  所以,建立在真金白银基础之上的社保制度,一方面显示了美国的实力,另一方面,作为一项制度,也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美国的软实力。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美国的地位不容忽视,我们应该客观看待福山文章中的观点。福山在研究国家兴衰史时,也应该从更多层面、更多角度进行分析。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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