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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走老山界

作者:咏  慷   来源:红色文化网  

重走老山界

 

优秀文学作品的影响往往是相当深远的。如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不仅被毛泽东主席批示“印发全军”,而且由于它创作出一个人民子弟兵“最美的称谓”,赢得广大指战员纷纷为作者请功的殊荣。陆定一的《老山界》也堪称一例,由于长期被编排在初中语文课本里,不能不植根在数代亿万人的心中。

我就是因了“老山界”三个字而来到湖南新宁县和城步苗族自治县,凭着对红军传统的浓厚情结和少年时代的深刻记忆,专门寻访了一个终生难忘的地方,特意探望了植根在心中几十年之久的一段历史。我始终认为,旅游的真谛固然包括欣赏大自然无与伦比的瑰美,从而健身娱心、热爱这片山河大地,同时更应当包括人文历史、风情民俗特别是红色传统的探访,从而使旅程成为心灵的抵达。

那天,担任向导的小伙子霍增武,驾驶着7人座小车,在弯弯扭扭、高高低低、纵横交错的山路上疾驰,把车开得险象环生又熟练无比。

当我们抵达一个修竹耸立、林木繁茂的高地,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山坡上醒目地立有一个抹着白灰的砖碑,上书三个大字“老山界”。

砖碑背面则是一帧地图和简单的说明,大意为:老山界地处湘桂边界越城岭山脉,人称“红军长征第一山”。19349月,作为长征先遣队的红六军团在党代表任弼时、军团长萧克、政委王震、参谋长李达率领下,经过城步老山界,直接配合中央红军战略转移。12月红一、九军团主力再次翻越此山……

我仔细地把砖碑细细打量,一方面似乎生怕它会转瞬即逝,另一方面又不能不深感遗憾——“红军长征第一山”这么大的事,难道就有这么一个简陋的的砖碑,是不是太难以承载了?难道不应当把它建设得内容更加丰富一些、形式更加完美一些吗?

拍照过后,我们驱车来到附近一个只有数户人家的小村庄。它隐藏在大山深处,错落有致的老式木房,泛出独有韵味的色彩。它们前面有一条绿树掩映、巨石林立的深涧,碎银子似的泉水蜿蜒流过,清得透底,连绵不绝的半山上飘荡着团团薄雾……使我联想到北京远郊潭柘寺古庙后面那段幽深的深涧、山石、清泉。老子说:“上善若水。”水是生命之源,文明之根。它源于山间,清白自守,润泽万物。

我立到一块巨石上四面张望,那些高山密林,那些远山近水,那些落叶寒风,那些星星点点沾满裤脚的水珠,使我感觉到山林是有语言的,它笑容可掬,俨然是一位轮廓分明的睿智老人。在他面前,人们自然应懂得倾听。

在一户四围完全是木墙的破旧平房里,我邂逅到65岁的老山民倪更祥。十分幽静的屋外一簇簇花树,一片片竹林,显然是烟熏火燎过的屋内,郑重地悬挂着毛主席、习主席像和排列成队的十大元帅、十位大将的画像。我明显感到,房屋的主人是真的已经把自己与老山界、与中国的革命历史融为一体了。

我问倪更祥:“当年是不是红军来到过这里?”

老倪说:“怎么不是?我父亲和爷爷还见过红军呢!”

接着,他便说了一些父辈传讲给他的故事——我的爷爷和父亲都是雇农。1934年我父亲才十来岁。有一天,突然从山上下来一支队伍,大概有一百多人,都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 脚上有的穿草鞋,有的打赤脚。我父亲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吓得躲到房后的角落里。我爷爷也很紧张,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这时从队伍里走出一人,轻按着爷爷的肩膀说:“老人家,您不要怕。我们是工农红军,穷人自己的队伍,既不会要老乡的东西,也不会吃老乡的粮食,现在只是想借您这儿歇歇脚儿,借一口锅子,做一餐热饭。”

“请到里边坐。”我爷爷和父亲的神情都不惊惶了,连连耳语,“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队伍!他们如果早些来就好了,我们就不会吃那么多苦了。”

这时又过来一人,跟刚才那人说:“排长,连长的伤势更重了。”于是被称作排长的人对我爷爷说:“老人家,对不起,我得去看我们连长了。”我爷爷好奇地跟着他来到连长身边,只见连长伤口发黑,气息微弱……我爷爷禁不住叫了一声:“不好,他这是被蛇咬了。排长,你不要着急,我这里有蛇药。”说着便把家里珍藏的蛇药找了出来,给连长涂上。不一会,红军借锅做的饭端来了,我爷爷一看,整锅熬得都是黑糊糊的野菜,便让我父亲拿出家里仅有的一点米,在房中间木头架成的一个灶上给红军煮了一锅稀粥……指战员们分别用脸盆、饭盒、茶缸吃了粥和野菜。

红军告别时,连连对爷爷和爸爸道谢。为了不连累我们一家,他们离开前还特意把队伍留下的痕迹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倪更祥热情地留我们“吃一餐山野饭”。我们看他完全出于真心,便说:““吃山野饭可以,但一定要像红军那样留下‘铜板’……”

一缕缕乳白色的炊烟从一间小木屋里升起,缠绕在房舍和树木竹林之间,形成了动与静的有机结合。

为了更完整地考察老山界,饭后我们紧接着又来到相邻的城步苗族自治县。

汽车在一座叫南山的山岭间盘旋而上。这里的公路比较现代化,“轰轰轰”,油门一加,汽车就攀上了山腰。路旁也有一处标志。这里的“老山界”三字是陆定一手书,岩壁上有一组红军的雕塑。

令我感到不满足的是游人稀少,一打听,原来是山腰处设有“收费站”。真是大煞风景!——难道收费站就不能避开难得的红色景点、让更多的世人一睹其风采、受些感染和教育吗?

“是啊,看来发掘红色文化,还是任重道远,有大量工作要做呀!”陪同我前来的年轻人余剑峰说。他是国家文化部文化产业规划网的工作人员,近年来在珠三角的深圳、东莞等地做了不少宣传红色文化的事业,不久前刚刚在北京参与主办了纪念毛主席124周年诞辰的系列活动。

我赞赏地说:“看来你们已经有许多想法了。但是现在办成一件事,没有经费也是寸步难行的啊。”

余剑峰点点头:“新宁县现在虽然还是贫困县,但是也有很多有利的资源。咱们的向导霍增武就是这样的有志者、有心人。他的许多想法跟我不谋而合。我们最近就合作办了一个新宁县莨商缘商贸行,准备把这里的血橙、槐花蜜、青钱柳茶、侗茶、栗子豆腐、武冈铜鹅、柴火腊肉、剁辣椒、蕨粉、水竹笋、红薯糖、用茶油炮制的豆腐乳、洋合等特产推出去……”

同行的邓星文、戴丽红、小姚、小李等同样热心红色文化事业的中青年纷纷解释:“这些土特产,在老山界一带几乎随处可见,如今山民们招待客人或节日聚餐,许多是少不了的。由于它们风味独特,味道鲜美,营养丰富,因此深受人们欢迎。”

我从他们的眼神、手势、语气里,感受到自己始终被一种真诚和自信包围,心情分外欢畅。我意识到,这些新鲜的土特产,一定能成为老山界的支柱产业,一定能成为老区乡亲们脱贫致富的产业。我更相信,眼前这些年轻人,一定能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把红色文化事业搞得越来越红火。

晚霞升起的时候,我们又来到新宁县金石镇宛旦平村,专门瞻仰了宛旦平纪念园。老山界人杰地灵,曾经出过许多可歌可泣的革命先贤。红军将领宛旦平就是其中突出的一位。

在一间间展室里漫步,先烈从小投身革命的勇敢坚强与机智果断,仿佛又浮现到我们眼前。宛旦平是在时代的大浪潮中投身革命的。1922年秋天,刚刚考进中学的他就由于参加学生爱国运动而结识了毛泽东、何叔衡、夏明翰。他192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后,被中共湘区委保送去广州黄埔军校第二期学习。毕业后,先在国民革命军第一军当参谋,参加了东征和北伐战争。1927年蒋介石叛变革命,他来到武汉国民革命十一军任营长。在讨伐夏斗寅叛乱的纸坊战斗中,他被师长叶挺指定为代理团长。领导的信任,让他铆足了劲,指挥全团战士同数倍于已的敌人浴血奋战,终于击溃了叛军。19278月宛旦平参加南昌起义后,曾随部队转战广东潮汕一带,不幸在揭阳被俘,押来长沙监狱。他的哥哥宛方洲正在汝城当县长,闻讯赶来,保他出狱。出狱后,他没有跟哥哥去汝城,而是留在长沙,设法与党组织取得了联系。不久,被党组织派去上海做党的秘密工作。193021日,中国工农红军第八军和左江地区革命委员会在龙州宣布成立,宛旦平任参谋长兼第二纵队司令,还担任了红八军军事委员会委员。红八军挥师东进南宁时,原收编的黄庭儒、钟显章、黄飞虎等在宁明、龙州乘机叛变,到处杀人放火。宛旦平要求由他去剿灭这伙敌人。经军部同意后,他率两个连到达宁明县城,第二天即遭叛军1000多人的包围。他沉着应战,先集中兵力猛攻西门之敌,将其击溃;然后向南门城楼进攻。由于城楼比较坚固,几次强攻不下。战至黄昏才将城楼炮眼炸毁,消灭敌人。第三天,他又指挥战士将飞临宁明上空扫射的法国飞机击落,然后回师龙州,指挥部队和工农群众,封闭了法国驻龙州的领事馆,没收了被帝国主义分子夺去的财产,并将他们驱逐出境。左右江的起义,使国民党当局非常惊恐。他们急调军队进攻左右江地区,并利用内奸为他们送情报。1930320日,龙州军民正在新镇广场举行何建南烈士追悼大会时 ,突然遭到敌人梁朝玑师的袭击。在这种极其危急的情况下,宛旦平立即率领二纵队前去堵击,在白沙街、铁桥头一带与敌人展开激烈的争夺战。经过半天多的拼杀,双方伤亡惨重。他生命的终点是龙州铁桥。因敌众我寡,红军难以支撑,宛旦平最后决定放弃龙州城,带领一个营扼守铁桥,掩护红军向凭祥方向转移。不料在这次战斗中,宛旦平中弹牺牲。

我站到先烈的雕像前四野苍茫,不禁想起泰戈尔“死如秋叶之静美”的诗句。秋叶,是叶子最后的风景。生命就是这样的,她一往无前的脚步,谁也无法抗拒。死亡是生命结束的时刻,死亡之后还能长期保持美的状态,足能永远震撼着人们的心灵。在纪念园附近的小河边,我们邂逅到宛旦平的侄孙宛克伟先生。他在介绍了纪念园建立的经过后,领我来到一条小河边,介绍了一棵形状奇特的重阳树。这棵树清朝咸丰年间曾经倒下,村民们将一座石桥架到了树干上。没想到没过多久,重阳树的树枝又长出新树。1996年农历813日,这棵树又遭雷劈,死了一半,但另一半仍然生机盎然,枝叶茂盛至今。人类乃至整个世界,或许正是因此而生生不息。

与宛克伟告别时,我久久地凝视着这棵有着870年历史的重阳树,心想,它的倔强生命力,不正是中华民族、中国革命的象征吗?

我情不自禁地又回想起《老山界》中一段诗一般的句子:“满天都是星光,火把也亮起来了。从山脚向上望,只见火把排成许多‘之’字形,一直连到天上,跟星光接起来,分不出是火把还是星星。……我忽然想起:将来要在这里立个纪念碑,写上某年某月某日,红军北上抗日,路过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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